“我以为你是来做说客的。”欢愉之余他喑哑的声音中带着不易觉察的落寞。 “臣妾事先就知晓了殿下的选择,不会再改变心意。” “你在母后那里受了委屈吧。” “母后是关心则乱,我不怪她。我只怨你!”我又捏了捏他的鼻梁骨。 “怨我?” “我来之前,你今日粒米未进。你答应过我,从今往后都要顾好自己。我其他都不求,只求你与羽儿身康体健,平平安安。” “宁宁,你应该担好东越国世子妃的角色,而非我齐沐的妻子。我的性命捏在他手中,我可以允诺你不折磨自己,但我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手指轻点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即使殿下有朝一日弃我不顾,我也会坚定最初的选择,永远守护殿下。”我将他的头圈在怀中,安慰道。 听此,他猛地抬头似有不快:“我如何会弃你不顾,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 话还没说完,便听内侍传报赵美人、叶昭仪在殿外候着呢。 齐沐很意外,不免嘀咕:“这不是禁足了吗。” 我忙解释她俩今日去玉津园看望太后,或许是代太后来东宫的。 齐沐点点头,忙让人整理衣冠,收拾桌椅,这才重新坐回书案后。 我立于他左侧,看着美人、昭仪进殿向齐沐请安。 美人、昭仪先于原主进宫,按理跟齐沐也生活了不少年数,自然还是有感情的。只是见他们一本正经地说些客套话,我不禁怀疑,这俩人真的是齐沐的屋里人。 或许因为我在场,齐沐便是想亲热,又碍于面子,无法发挥。 念及此,我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愿意跟人家分享丈夫,但说起来两位姐姐还先我入宫,我才是“小三”呢。 我看侍者在门外探了一下头,忙装作从容热心的样子准备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好留给三人独处的时间。 齐沐侧首问我:“世子妃出去做什么?” 众人齐刷刷望向我,我一时语结:“呃,那个,我看他们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想去问问有什么事?” 齐沐摆手令道:“若是急事,他们自会进来禀告。你先不要走,我还有话跟你说。”他这公事公办的口气像极了临下班逮人加班的老板。 美人、昭仪互相交换了眼神,便借机告辞。及至得到齐沐的允准,她二人好似如临大赦般匆匆离去。 望着两位姐姐的身影,齐沐勾唇笑道:“这是王祖母派来的说客。”随即又望向身边的我,“你是王后的说客。” 我问齐沐怎么对两位姐姐如此生分,齐沐有些意外,问我那该怎么对她们。我想了想说,大概应该像对我一样对她们。 齐沐盯我半晌,沉声问我:“你难道不知道亲疏有别的道理?难道你对其他男人也可以像对我这般。” 哪跟哪啊,天地良心,天天拘在深宫中,眼里只有丈夫孩子的妇人,他到底瞎怀疑什么! 好在刚刚在外探头的内侍送来一叠文书,转移了齐沐的注意力。 我问齐沐,难道还有折子要批。 齐沐翻了几页,拿给我看,满目是劲挺的小楷。 “沐儿近日研习《春秋》,这是他自己写的感悟,拿给我看。” “你布置给他的?” “倒也不是,一直都是他主动送来。” 我心中喟叹,这真是个生而不光知之,还乐知、愿知的学霸儿子,难怪将来成为东越国中兴明主。 作别齐沐,送回凤牌,与齐羽共进晚膳,赶回椒房殿,已是掌灯时分。 父亲正等着我,我颇为意外,父亲倒是不常进宫看我。 父亲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是不是去了东宫,齐沐状态如何,可有悔意。 我略有不快,反问父亲,齐沐何错之有。 父亲一时语塞,只说王家父子相争,总归不祥,到底以和为贵。 我想到太后、王后谈笑提及的“三不开”相公,感叹不能怪历史总是惊人地相像,只能怪基因传递的顽固与执着。 我告诉父亲,齐沐的选择并不是为了跟东越王斗气,而是想实实在在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如果说为了顺承父意,亦步亦趋,犹豫不决,耽误的国计民生最终还是会算在齐沐头上,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做到极致。 左右无人,明烛熀熀中,我反问父亲:“朝堂之上,齐沐不管做什么都会遭到王上的诘责,大臣们无人支持世子。若父亲置身于世子之处境,该如何在朝堂自处。既然是代掌国柄,以天下为重,襟怀洒落,又何来悔意之说。” 父亲沉默半晌:“只是人行世间,难道定要非黑即白,权衡折中方是持盈守成之策。” “父亲,世子难道真的有第二个选择!”想到过往的一切,我心生悲叹,“我是世子的妻,我选择支持他,不管前路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窗外秋蛩长鸣,更衬得殿内阒然无声。 凝霜端来茶汤,我忙制止:“大晚上喝茶不易入眠,撤了吧,换点牛乳甜汤来。” 父亲却接过茶汤一饮而尽,“倒也不碍事,一路回去也消得差不多了。” 送走父亲,此夜辗转难眠,或许我该做点什么。听说已经有饥民聚在城外,若真是如此,拿出些体己,救济一番,也能尽我一些绵薄之力罢。
第16章 16 秋月(二) 第二日,我才知道父亲连夜写了附议疏,旗帜鲜明地支持齐沐赈灾举措。 东越王大怒,以忤上为名,责令父亲停职居家思过。 闻此消息的齐沐无不忧心忡忡,我安慰齐沐,父亲为官经年,他这样的选择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况且东越王只是让他在家思过,并没有过度为难他,不必过于担心。 齐沐却说父亲此举定是为了我,毕竟朝堂上,户部首席温尚书是出了名的“孤臣”,不结党,不站队,就算是难得发表意见,也是一贯地温和平允。而像这次拿着账本跟王上当庭掰扯国库收支的情况属实不常见。 “你及笄之年便嫁给我,按理我本该护佑你以及父母、兄弟姊妹。如今非但不能挡风遮雨,这无端风雨却因我而来。” “殿下何必暗自神伤,殿下选择护佑的是天下之人,父亲作为臣子,我作为世子妃,便是受到些牵连,不也是分内的。” 齐沐却望向我,深沉如海的黑眸中隐有波光:“我想护佑天下人,更想护佑你以及你的家人。” 已经是禁足的十五天,东越王那边迟迟没松口。我压住绵亘心头无尽的担忧,轻轻靠在齐沐的肩头: “殿下如此说,臣妾便知足了。纵是疾风骤雨、山崩海啸,又能怎样,我与殿下既然是风雨同舟人,殿下还说什么风雨皆你而来的傻话。若是今后再这样,我便不理殿下了。” 方此之时,内侍来报,流民近万人聚集皇城门外,嚷着要见王上。在与守城侍卫的冲突中,现场还死伤数十人,守卫京畿的几处军营有士兵哗变,具体原因还待调查。东越王主张出兵镇压,但多数大臣表示反对。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东越王这才想到了齐沐。 我忙带着凝霜、裁冰一道侍候齐沐正冠纳履,齐沐神情肃穆,若有所思。 去朝堂的路上,他步速如常,并不慌乱。一旁的我轻声问:“殿下在想些什么?” “在想去见流民的时候,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出本殿的丰神俊朗。”他嘴角噙笑,眼底有光。我知道他故意逗我,本想冷脸,却忍不住笑了。 “这出风头的机会怎就轮到你了,殿下长得——”我故意停顿,他拿眼看我。 “想得倒是美!” “长得——,想得美。”他玩味这句话,发出啧啧之声。 一旁内侍、宫女垂下的头不住冒起,瞄着我俩这一来一往的,大有皇帝不急太监急之叹。 到了崇政殿,还没迈入殿门,便听东越王叱喝:“你来得正好,瞧瞧你留下的烂摊子,倒让老父亲帮你收拾。” 齐沐行跪拜礼:“儿臣不明白。” 东越王并没有让他起身,冷笑道:“你不明白,让你禁足,你还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当个富贵闲人了。你提出那些剜肉医疮的所谓良策,引得民心思变、天下不宁。皇城外的刁民毁谤朝廷,冒渎朕躬,皆是你的错。” 面对满殿文武,即使是跪着,齐沐气势不减,慨然说道:“儿臣在南澹州赈灾期间,就悟出还利于民,不与民争利的锁钥。而这次情况更为复杂,被灾范围之广历朝罕见。儿臣提出的钱粮赈恤、蠲免赋税、平抑粮价、仓储备荒这数条都是根据太祖爷《荒年备录》上学来的。如今国库空虚,唯有节衣缩食,多方筹款,才能渡过难关。” 这时侍卫来报,王城门已经被流民撞出一个洞,城内居民都很恐慌,甚至有人趁机在城内纵火打劫。 “他们到底要寡人怎样?赈灾款已经在筹集,难道天灾还算在寡人头上。” “王上,百姓们只想见您一面。”侍卫回道。 第一次,我在东越王鹰隼一般的榛色瞳孔中,看到一丝恐惧与迟疑。 “难道你们忘了,去年有刺客闯到宸极殿想要杀寡人。三法司、羽林军、锦衣卫、王城兵马司都是吃素的,这都过去一年,刺客的影子都没有。” 众人沉默,耳竖着,心尖着,眼低着,头垂着。 左相汤知否傲然地瞥了一眼右相石幹,上前一步率先说道:“为主上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那流民良莠不齐,保不准有阴蓄异志的人,王上绝对不能去。右相是从知县入仕,如今又分理财税、户口、屯田、水利诸职,想来最适合代王上去接见、安抚百姓。”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右相顿时眼嘴歪斜,碍于东越王审视的目光,他一时发作不得。 汤知否继续补刀:“石相公,你一贯以忠君爱国为座右铭,如今想必你不会拒绝吧。” 石幹冷哼:“汤相公少来拉踩这一套。忠君体国是我的座右铭,难道就不是你的圭臬官箴。若王上派我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是如今还轮不到你来指派我。” 汤知否嗤笑道:“我只是提议,看把相爷急得。古人云生死关头识忠奸,诚不我欺也。” 石幹彻底不忍了,挽袖挥拳就要去打,众人惊呼着忙去劝,汤知否一面躲一面继续扇风:“有理你说出来便是,难道我汤知否是怕拳头的人?” 东越王无视左右相的当堂撒野,手指阶下齐沐,厉声道:“你给我去,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去收拾。” “父王若让儿臣去,必须答应儿臣两件事。否则我去也是白去。” “你这是在跟寡人谈条件。” “儿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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