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嫔低头不语,太后颔首叹气:“世子性子跟他爹如出一辙,执拗得不行。要我说,天下事哪有个是非分明,特别是在这朝堂之上,和得一手好泥才是正理。” 怎么也就隔离一两个月的功夫,大家的态度都变了,只是有点南辕北辙。太后、王后更加倾向于东越王,而我选择了世子。 许是见到我略皱的眉头,王后问:“怎么,世子妃有不同意见?”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小声说道。 “你呀,一向是犹犹豫豫,患得患失。你的母族可是琅琊王氏,怎么就没继承到一丁点琅琊王的爽直利落。”王后道。 我窘得满面绯红,谁承想太后竟然笑了:“王后,那不是了。她母族虽是我琅琊王,但他父族是太原温,一向温温吞吞。当年她太爷爷便被人称为‘三不开’相公,历经三朝,是岿然不动啊。” “国公爷致仕的时候,臣妾怕是没生呢,不知何谓‘三不开’。”王后问。 “入朝不开印,见 客不开口,归家不开门。”太后笑道。 这下子,连同静嫔在内的宫妃们都忍不住笑了,王后还忍不住打趣我:“以后我也不嫌你温吞水了,毕竟这是祖传的。” 好半天太后才止住笑,对王后道:“怪你,净打岔了。” 随即,对我温言道:“好孩子,你刚刚想说什么?” 太后问我话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三不开”中,原主的记忆果然是有选择地遗忘,对于我这个太爷爷的外号,我竟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半天反应过来,我磕磕绊绊说道:“我想说的是,或许放在别事上都有折中的余地。只是若关涉天下百姓,世子不让步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后举目凝视我片刻:“这话我不同意。跟老子关系搞不好,去扯天下,岂不是舍近求远。” “母后,儿臣以为,父慈子孝是相互的。父子关系若是处不好,不能一味责怪做儿子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泄长期郁积于心的块垒,整个人终于是畅快多了。 王后竟是无从反驳,瞪眼看着我。太后摇摇首:“罢了罢了,这都不说了,各人心中有数。只是世子妃,你要多劝劝世子,忍一时风平浪静,毕竟他是做儿子的。” “此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王后明显不悦。 我立马跪下:“臣妾知错了,只是——” 太后让人拉我起来:“这里也没外人,对我们抱怨一下也就罢了。年轻人就要沉住气,世子性子直,你可不许跟他学,那是害了他。” …… 从玉津园回椒房宫,出了一身汗,薄纱贴着皮肤,黏糊糊地难受。 不承想好几日不见的齐沐也在,看样子等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殿下怎么了?”我唯恐有什么事发生,忙问他。 “没怎么就不能来看你?”他顺势拉我坐在他腿上,搂着我,“是不是我老黏着你,你开始烦我了。” 我低头看他,他仰头望我,从我的视角来看,他好像只温顺委屈的大狗子,全无人前难以亲近的淡漠之态。 我大着胆子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骨,齐沐眼眸中闪过一瞬的抵触,但并没有制止我,由我捏着。 “怎么就烦你了,我巴不得天天陪着殿下,我特别怀念审刑院的日子。真想再得一次天花——”我捂着嘴,无辜地看着齐沐,为自己说错话难为情。 齐沐刚想取笑我,低眉顺眼的凝霜端来一盏南海燕窝羹。 王后这些日子见天儿给我送各类补品,她不止一次跟我说,齐羽大了,这么些年,我这个肚子怎么就没个动静,得多补补。 这燕窝羹于他人是珍馐,对我来说,总觉有一股子味道,难以下咽。 齐沐了解了始末,从凝霜手中接过瓷盏,叮嘱凝霜下次记得放木瓜,还说木瓜会溶解燕窝的腥味,更容易入口。 我想起齐沐在我受伤的日子也给我送木瓜汤,“殿下难道对木瓜有什么执念?” 他一无所知地望着我:“木瓜的执念?” “你难道真不知道木瓜的功效?” “补中益气、养血安神、健脾和胃,难道还有其他功效不成?” 见他真的不懂,想来是我多心了。 齐沐哄着我,又一勺勺喂我吃燕窝,说有得吃赶紧吃,马上就要过节衣缩食的日子了。 我问缘故,齐沐说各地遭灾,收成减了,国库空虚,东越王把这摊子事全部扔给了他。齐沐想着刚好借机裁撤一批冗兵冗员,精简机构,另外停止采买、纳贡等不必要的花费。既是夺利,要取得成效,就必须敢往自己头上动刀子,因此节流的首举便是紧缩各类不必要的宫廷用度。 当听齐沐谈及要暂停兽岳、万寿山等工役时,我不免担忧,这两处园林虽是耗费巨大,但却是东越王点名建的,此举怕是又会加深父子俩的矛盾。 当齐沐列举完会砍掉的宫廷用度时,我小心劝道:“其他都还好说,只是兽岳、万寿山这两项,都是王上钦定的,怕是最好斟酌一二。” 谁知齐沐扬眉决然说道:“还别说斟酌,首当其冲便是这两项。兽岳是用来豢养各地进贡的猛兽,而万寿山也就是个消暑遛弯的园子,一则都不是紧急工役,二则耗费繁多,三则正因为是父王钦定的游冶嬉闹之所,天下都看着呢,才必须停掉。没有此举,节用之措恐怕是难以为继。” 我心中叹服,将头轻轻靠在齐沐微凹的肩窝上,喃喃低语:“如此,父王免不得又要责罚殿下了。” 他轻抚我的背安慰道:“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记住你说的,保护好自己的身心,灿烂地过好每一天。” “难道真的没有折中的办法吗?”我问。 “以前都是宫中琐事,我事事皆可让着,即便是我母嫔日日遭淑妃磋磨,我都忍了。可如今放眼天下,我若是还跟当日一般,那将是万劫不复。” 齐沐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逐渐紧绷。他内在一直郁积的愤懑总要找个发泄的端口,他不是诡诈阴损之人,所以才用此最诚笃最光明的方法对抗父权的禁锢。 “殿下大胆去做,臣妾永远站在殿下身边。”我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他明亮瞳孔里的女子,眼若弯月。 那女子笑声清澈柔亮,融化于初夏缠绵的暖风里。
第15章 15 秋月(一) 停建兽岳、万寿园两项工役,毫无意外地触怒了东越王。 齐沐非但不认错,反而在朝堂上力陈大义,气得东越王拂袖离去。 还没等官员走出宫门,东越王便传旨夺了齐沐代政之职,责令他闭门思过。 消息传来,我正在王后寝宫接受她每日的教诲。 新换的宫女不懂事,递到王后手跟前的茶盏烫了她的手。王后怒意顿起,直接让人把那可怜的丫头拖到门外打板子。 窗外是压抑的呜咽求饶声以及沉闷的击打声,令人本就紧绷的神经有随时断裂的势头。 这个时候,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求情亦不是,尴尬地立在一旁。 毫无意外,王后又开始斥责我。 说我瞧着不言不语,实则一身反骨,上次在玉津园说的那些话便是明证。甚至说我是德不配位,纵容世子由着性子胡来,还不免感叹娶一房媳妇的重要性。 劈头盖脸一通骂,我哪敢回嘴半个字。跪在王后跟前,头垂得低低的。 许是见我认错态度好,王后将凤牌递给了我,让我赶紧去东宫劝劝世子。 做媳妇不容易,天家父子斗气,倒怪我德不配位。 我来到东宫,齐沐正伏在案上写字。他握着紫檀笔杆的手瘦削修长,瓷白的皮肤下藏着饱含力量的青筋。 玩惯冷兵器的齐沐握起笔杆,显得游刃有余、潇洒肆意。 我轻步绕到他身后,想看看他在写什么,却是在抄一本《神机制敌法》的兵谱。 只是他日常写的都是行书,这次却下笔成了不常见的楷体。 按说都是从楷体过渡到行体,却没见反过来的。再说齐沐的行书俊逸遒劲,在东越国书法界堪称一绝,这会儿怎么改写楷书了。 齐沐温和解释说,自己的行体偏行草一路,批阅折子的时候经常有官员认不出,错解了意思。因此他准备练练行楷,尽量提高速度以及辨识度。 等他准备再次蘸墨时,我将他握笔的手一压,柔声劝道:“刚听说殿下不曾用早膳,要不先尝尝臣妾亲手做的——” “又是鸡汤?”他略略皱眉。 我忍笑道:“知道殿下喝腻了鸡汤,如今临近晌午,我为殿下煮了一碗面,殿下尝尝看。” 说着,半撒娇半认真地拉起他的手,和他一起走至圆几前。 待齐沐坐定后,我揭开食盒顶盖,亲手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面汤上飘着淡淡的油星,卷曲洁白的面条中杂着牛肉丁以及各类蔬菜丁。 齐沐很给面子,持箸尝了一大口,之后头也不抬,呼噜呼噜忙着嗦面条。 若非身着袍冠,他俊美无瑕带着少年气的侧颜倒像是边嗦面边赶着上课的大学生。 面条吃完,汤都不剩了。 齐沐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此面甚好,不知叫什么名字。” 要说这面,我可是 有得说了。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方便面,面是拿筷子压成波浪状又蒸又炸的油炸面,牛骨头熬的牛油汤,还有各类蔬菜丁,小小一碗面,准备起来却要一整天。没办法,谁让我人在古代,就馋这一口呢。 我讲得眉飞色舞,齐沐听得狐疑满腹。 “你是如何学会做此面的?”齐沐问我。 “这是我最爱吃的,如今是第二次自己尝试着做,还挺容易的。”我脱口而出。 “你与我俱长于越州,你若是常吃,我不会没见过。况且,你既然爱吃,怎么以前在宫里没见你吃过。” 看着齐沐逐渐认真的面孔,我唯恐他继续问下去,随手一指窗外:“呀,那只喜鹊可真够大的。” 他愣了愣,扭头向着窗外,其实啥都没有,唯绿荫掩窗纱。 “这大约便是世子妃之前说的,做人之最高境界——藏。”他嘴角勾起宠溺的笑容,将我上下打量“你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 看他颇感兴趣地盯着我,我心中不免感叹,英语专业水平全年级第一,雅思托福满分,手持高级口译证、一级游泳裁判员证,这些算不算藏。早知道会穿越古代,我应该跟齐沐一样,学点经世致用的东西,比如说造玻璃、制肥皂,至少比这用不上的语言强多了。 “日子久了,殿下自然就会知晓。”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他,像极一只媚人的狐狸。 谁说他不近女色,只是平时装得严实罢了。我勾着他的脖子,手指寸寸拂过他颀长有力的脖颈。他驾轻就熟将我禁锢于火热的怀中,绵密悠长的亲吻若花瓣点点落下,在耳鬓厮磨中,我们感受着彼此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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