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吃着汤团时,父亲被管家耳语几句,匆匆出去。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进来单独喊了我。 “殿下在后门外要见你一面。”父亲小声对我说。 我还算克制地盈盈一拜,知道父亲会一直看着我,迈的每一步从容小心,但其实心脏早就突突跳个不停。 门吱嘎一声打开,齐沐缓缓将目光从他处收回,望向门内的我,沉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穿着一身苍色骑装,嘴角噙笑,向我张开怀抱。 我不顾一切扑向了他,感受着他刻骨的思念以及来自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齐沐说他夤夜回京,按理要第一时间去见东越王,但实在想我得紧,因此才绕道来见我。 怪不得父亲刚刚表现得神神秘秘,我催促齐沐赶紧回宫,免得横生枝节。 他却抱着我不放,家下人都躲在门内,与齐沐一道来的侍卫脸朝着巷外。 虽是如此,我不免面红耳赤,由着他的手箍住我的腰,将下颌抵在锁骨上,呜呜咽咽说道:“殿下真坏,多少日子,来的信总是只言片语,让臣妾好生担心。” 他无奈地笑了,鼻息吹到我耳边,痒痒的。 “你不也一封信都没寄给我。” 我推开他辩解:“这不一样,我在宫里,你在外面。我的生活是固定不变的,而你是随时充满变数的。况且,若把心上的话都寄给你,保不齐被人偷窥了去。”后面的话,我说得很小声。 他却重新揽我入怀:“你既然知道原因,为何还问我。”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享受这温暖的一刻。这时不远处的侍卫到底忍不住了,咳嗽一声:“殿下,时候不早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我:“明日早些回宫。” 我抿嘴点头,目送他骑马离去。 进门迎面撞见了父亲,看样子他已经在寒风中等待多时。 “父亲——” 父亲却平和地冲我点点头:“早些歇息吧,明早还得回宫。” 我问安后匆匆离去,凝霜这丫头在我身边耳语:“刚刚夫人也在,跟老爷说素来传闻殿下娘娘不合,看来都是造谣的。” 我问:“父亲怎么说?” “老爷说,大概是小别胜新欢吧。”凝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却只想挖地三尺把自己给埋了。 ※ 对于齐沐的南澹州之行,东越王闭口不提他赈灾的事,人前人后指责齐沐剿匪不力。 本来宫里、朝中都在传大将军薛贵义是去抢功的,但经东越王这一顿信口开河,许多人又觉得齐沐在剿匪上毫无功劳,难堪大任。 齐沐并不辩解,继续做着他代政王世子的工作,似乎两旁世人的议论与他无关。 然而随着东越王身体的逐渐康复,慢慢可以见群臣、开机要会议、批折子之后,他与齐沐的矛盾逐渐增多。 他的政见与齐沐老是龃龉,齐沐往东,他偏要往西,齐沐跟着往西,他又要往东,同时不断责备齐沐毫无见解,人云亦云。 可若是齐沐坚持己见,他又会苛责齐沐刚愎自用,默守陈规。 因此,齐沐这个代政世子比旁人要做得辛苦万分。 后来便是最蠢最木的人都看得出东越王的有意刁难。人言可畏,加上太后、王后有意无意的加压,东越王开始与齐沐分开处理政事,尽量避免一个屋檐下遇到,只是偶尔的照面,东越王看齐沐的眼神越来越阴骘。 立春这日,宫里照例会有鞭春牛、咬春饼、猜春谜的节庆活动,本来齐沐还跟世孙打赌,看看谁的春谜猜得多。然而这日,齐沐却没有来,被东越王临时派遣去协理春审事宜。 在东越国,为示上天好生之德,在春、秋两季都会开展一次大审,借以审录重囚,督促办案进度,减少刑狱淹留的现象。 对此,太后极为不悦,王后都忍不住抱怨:“王上,这春审也不在乎这一天吧。” 东越王并不理王后,而是耐心地对太后解释:“母亲,儿子考虑世子属相为龙,刚好和立春犯冲,让他去春审,避一避也好。” “往年都不反冲,偏偏今年就犯冲?”太后使劲杵着拐杖,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王后威仪的目光从我身上扫向了齐沐那个位置上的春饼和果酒。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与巧思,站起来轻柔又坚定地说道:“世子忙于国事,要不由臣妾带些春饼、果酒,借以传达几位尊者对世子殿下的问候与勉励。” 王后笑盈盈将凤牌传递给了我:“去吧,不要假以人手,务必面见世子。” 我大气不敢多喘,接过牌子迅速退出,也不知道东越王的脸会气得何等难看。 在殿外,我撞见常进,他责怪我过于莽撞,被太后和王后当成了撒气的棋子。我回敬他,只要是为了世子,我愿意当这枚棋子! 内苑到审刑院大狱,从春和景明之所乍移到肃严阴冷之地,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截然不同。令人不禁生发出春天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有的悲戚之感。 四面铁色高墙围出个不大的天井,昏惨惨的油灯忽明忽暗。蓬头垢面、狰狞可怖的重囚拖着粗大的铁链子走向审刑的官员,接受官员们的问讯。 对于那种不知悔改、态度恶劣的家伙,一旁铁甲持剑的侍卫还会抽上几鞭子。凄惨的叫声被高墙传递扩大,惊人心魄。 齐沐坐在一角,翻着案卷,审视着面前的犯人。他这次带着监刑任务而来,若是有冤假错案,东越王便又有得说了。 侍卫不让我进入审讯的天井,只让我在幽长的过道上等着。及至侍卫过去对着齐沐耳语,齐沐似乎一惊,垂下的眸子扫向了不远处的我。 他这才匆匆离开,拉我走向审刑院的内室,关门后责怪我不该来这里。我问缘故,他说立春日来审刑院大狱这种肃杀的地方,不吉利。 我跟他详细说了我来之前的那一幕,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坐在桌前,饮了一口果酒。 “你不该为 我开罪父王,毕竟他向来待你不薄。” “我并非有意,从此我只想跟你一道共担风雨,哪怕王上的雷霆之怒,我也要和你一道受着。”我半跪在齐沐腿跟前,身体倚在他膝上,一手去抚摸他长出青青胡渣的脸颊。 他轻轻抓住我的手,沉默片时催我离开。 “此间寒气逼人,你一个女子,身子禁不住。”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关心着我。 “那殿下何时回?” “我答应你,此间事务完毕,我第一时间来看你,绝不耽误。” “这春饼和果酒?” “放着吧,一会散给春审的官员。” 数日后,听说齐沐急患天花的消息,我正在看齐羽射箭。他一直嘟囔要展示给父王,我安慰他,好生练习,有了长足的进步,想必父王会更欣慰。
第13章 13 春月(三) 太后要派人赶紧接齐沐入宫治疗,东越王强烈反对,认为天花有极强的传染性,应该就地隔离治疗。 两人互不让步,时间慢慢过去,天色渐渐暗沉。 最终到底是护子心切的静嫔扑到了太后脚边,失声哭道:“老祖宗,臣妾到底是个贱人,我什么都给不了沐儿,若他有个什么不测,我这条贱命也只有随他去了。” 在场宫嫔无不咬着手指、拽着手绢,呜咽不已。便是明贵妃,也独个儿立于花荫底下,眼角红红的。 “都给哀家哭什么丧,”太后大怒,最终怒火转向该去的地方,她手指东越王,痛詈道:“立春这么个喜庆日子非要他去阴冷的审刑院春审,那里面何等污浊腌臜。如今染了这急症,你倒是遂了心。怎么?染了病,宫里都不让进,你这是巴望着他死啊。” “母亲,你何必把儿子说得如此不堪。这宫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若是有一个被感染上,后果不堪设想。既然母亲是怪儿子不该让他去春审,那以后儿子不喊他做事便是。便是儿子身体不虞,不是还有世孙——” “啊呸,世孙是你孙子,世子便不是你儿子。你也别给我赌气,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插手你的事。来人啊,帮我收拾收拾,哀家以后就长住玉津园了,也不在人家跟前现眼,省得招人烦。” 东越王见此,跪在太后面前,挡住太后离去的路。 东越王一跪,一群宫人都跟着跪了下去。 “母亲,世子病情要紧。”王后扑到太后跟前,泪水翻涌。 太后叹了口气:“王后,我劝你啊也别对世子太好,又不是亲生的,保不齐之后与你反目,你一副热心肠都喂了狼。” 太后话中有话,谁都知道东越王不是太后亲生的。 太后的话戳中了王后的伤心处,一向庄重的她用手拍心口,边哭边道:“若是玉儿还活着,便是十个沐儿我也不管的,我可怜的玉儿啊,你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带着娘亲一起走。” 太后抹了一把眼泪,拉起王后:“走,把沐儿接到玉津园去,倒比这劳什子的宫里好。” 见状,我迅速擦了擦眼泪,上前搀扶太后:“王祖母,我也去,我可以照顾世子。” “孩子,天花可是要传染人的。”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正气内存,想必比没得过的人更能抵抗此病疾。王祖母,就让我去照顾世子吧,我愿意的。” 太后拍了拍我的手:“我的好孩子,当初哀家没看走眼。” ※ 到了审刑院,院内站满了医官,空中弥漫着雄黄酒,还有其他一些不知名的刺鼻味道。 为首医官告诉太后,审刑院上上下下都已经清杀了一遍。鉴于世子病情来得危重,不建议再转到其他地方。 太后、王后、静嫔诸人转身看着我,眼神交汇间,我走向医官说:“我来照顾殿下,我以前得过天花,比一般人经受得住。” 医官欲言又止,大概也意识到尊者的默认,他点点头,不自然地笑了:“若如此,便是辛苦娘娘了。” ※ 审刑院本就是个偏僻少阳的去处,便是最好的房子也比别处阴暗。当我走到后门边的二层阁楼上,见到躺在榻上的齐沐,着实震惊了。 他脸上,裸露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看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我立马缩回了手。 齐沐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嘴唇动了动,却又没有声音,眼中明显是驱离之意。 我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殿下安心养病,我自小得过天花,不碍事的。” 他无奈地咧开了苍白的唇,搁在塌边的手艰难地撑起来,缓慢又温柔地摸着我的脸。 “你不怕吗?” 听清楚了他细若蚊蝇的声音,我尽量避免看他满脸的红疹子,刻意将注意力放在如点漆的眸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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