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齐羽发现书页上多了层细灰,他抬首扫了一眼穹顶,迅疾起身去取墙上的挂剑。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他感觉有人正立于他的身后。 “若我是刺客,殿下命已休矣!” 齐羽熟悉这个声音! 慈孝五年北上燕云州便有此人护送。 门外宫人一片吵嚷,齐羽隔门令道:“本殿要安静地待一会儿,所有人退后十步之外。” 待杂乱的声音渐渐平息,齐羽这才躬身行礼:“阔别数载,教主别来无恙。” 崔缇笑道:“我一个江湖浪人,有什么打紧的,况且又被收了编。不过,殿下需要知道,我们斗米教归顺的并非朝廷,而是殿下!” 齐羽知道斗米教教徒众多,信息网遍布九州,他也清楚崔缇始终忠于父亲。 他从袖中摸出寸长的帛卷,递给了崔缇:“此乃九州要员包括藩王的名录,还请教主注意他们的举动,随时报我。” 崔缇驾轻就熟接过,他从房顶进入,自然依旧从原路返回。 “殿下,这上面有个刺客已经被我解决了,记得收尸——金丝锁子软甲,殿下可曾穿着?” 齐羽心头一凛,触手衣袍之下的微凉:“放心,始终未曾离身。” 同以往一样,齐羽和衣而卧。 不及合眼,成恩来报,东越王咳嗽得厉害,竟吐了一口黑血。 齐羽心中焦急,穿鞋时脚下一急,头磕到了床柱上。 成恩只听咚的一声,唬了一跳,失声问:“殿下——” “不碍事,陛下面前休要提起!” ※ 宸极殿内室窗门洞开,入秋的凉风穿堂而过,半卧的东越王盖着一条单被。 齐羽颇为厌恶地扫了一眼正往寿山铜炉添香料的张天师,对着东越王以及立于一侧的王后施礼。 “大晚上你又跑来做什么,你白日理政辛苦,明日还有早朝,赶紧歇息去吧。”东越王佯装生气,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疼爱。 齐羽心知东越王如今迷上了服丹,那丹药好似一道道催命符,正以摧山坼地的速度毁损东越王的躯体。 “祖父,医官可曾说什么?” “别提那帮酒囊饭袋,他们甚至劝寡人停止服丹。哼,寡人岂不知他们的心思,见着天师得宠,一个个犯了红眼病。” 东越王望向下首愈发清俊的少年人,眉峰一皱:“你额头上是怎么了?”他心知齐羽定不会说实话,疲惫却依旧凌厉的眼光扫向成恩。 成恩诚惶诚恐无奈回答:“陛下,殿下他刚刚出门急,头磕到柱子上了。” “你们这些东西平日是怎么伺候世孙的,瞧着世孙好性子,愈发狂妄了。”东越王斥道。 “祖父,是孙儿自己不让上灯,摸黑跌跤咎由自取,与他们无关。” 东越王心头一软,环眼满屋面色各异的人,若要找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怕也就眼前眉目清冷的世孙了。 待东越王安歇,齐羽与王后一道出了宸极殿。 齐羽问王太后可否将张天师赐还蓬莱州,停了东越王的丹药。 王后不置可否,她依稀记得也是在宸极殿外,同样有个眉眼相似的年轻人为东越王忧心。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丹药岂是说停就停的,那是王上自己的意思,别人如何敢忤逆。” 齐羽摇头,心事重重:“祖父如今沉迷于此,昏晦不明,怎能由着他来。” 王后本走在齐羽前面,听齐羽如此说,停了下来:“你难道忘了你英年而逝的父亲?以泪洗面的母亲?哪怕是父亲的忌日都不敢祭拜。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墓前甚至都禁止立碑!” 一字一刀,将小心隐藏不曾愈合的伤口残忍撕裂,脑中闪过的是长明灯下父亲苍白如生的面孔。 无数个夜晚,他都会在睡梦中惊醒,汗湿衣衫。 “他不是将齐家百年财产早几年就交托于你,解千愁进了御史台,你父亲慈孝三年招的那批举子陆续入京,燕云州明家军明里暗里都是你的人,太原温与我蓬莱柳自然也是向着你,羽翼已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在一日, 你就动不了反对你的人,你在明处,那些人可是在暗处!你——” 拳头紧握,眸中一闪而过隐隐的愠色。 “王祖父毕竟是我的至亲。夜深了,孙儿就不陪王祖母了,还请王祖母珍重。”说着,一向谨慎的齐羽不曾施礼便拂袖而去。 在离两人不远处的暗角,王蔷剜了一眼独立月下的王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 也不记得是第几个宫里过的冬至了,慈孝六年之后,东越王下令藩王以及家眷不得留居越州,这偌大的京城,也就剩吴忧自己而已。 不必夹在夫家与娘家之间周旋,少了是非,只是齐羽待自己依旧疏淡。 虽王后一再告诫,争宠要用心用脑用情。 可齐羽身边也就自己一人而已,吴忧实在不知道自己要去跟谁人“争”宠。 王后身体欠安,便是想对吴忧严厉些,也是有心无力,而世子妃温书宁向来又是个温和少语不拘细节的人,齐羽忙于政事,一个月见一次便属难得。 这么个情况下,吴忧愈发无拘束了,经常赤脚披发在偌大的宫殿中与小宫女嬉戏玩乐。 远在苏杭州的苏杭王吴夔知悉了孙女在宫中的情况,不由后悔将吴忧送入宫里,当日见她聪明伶俐,没想到如此不求上进。 他甚至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女,吴忧这惫懒的性子怕是随了吴为。 王上、王后双双缺席,温书宁出宫探父病,这个冬至的家宴也就吴忧与齐羽围炉而坐。 吴忧从婆母温书宁那里学了煮卷面的手艺。忙了一早上,小心翼翼端至齐羽面前。 齐羽并未动筷,吴忧大大咧咧将一碗卷面当着齐羽的面随机分成了两份,自己率先吃上一口。 齐羽笑笑,依旧不动。 吴忧有些恼,只是发作不得。自己那小半碗吃完,故意将齐羽面前的碗端过来:“殿下不饿的话,那臣妾替你吃了。” “我是真的没有胃口。”齐羽解释。 吴忧没说话,心头冷哼,你是怕面里有毒吧。 见吴忧不再搭理自己,齐羽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慢用。” 若非尚宫目光似鞭子,吴忧都不打算跟着起身相送。 吴忧虚虚施礼,只盼着眼前这位如何焐都不热的“冰山”赶紧离开。 哪知“冰山”突然止步,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她。 吴忧下意识摸了摸头发,今日一早就梳了发髻,只是脸上未施脂粉,倒有些臊了。 齐羽走向吴忧数步,目光凝聚在她脖子以下。 虽说怨他捉摸不定的冷淡性子,但到底恨不起来。 吴忧捂着胸口,颤着声音问:“殿下,怎么了?”暖阁太热,她没穿锦袄,露出半截子酉禾胸。 齐羽被他一问,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光游移到他处:“你好像没穿金丝锁子软甲?你记得时时穿上!” “殿下一年四季都穿着?”吴忧觉得不可思议。 “夜里都穿着。”齐羽淡淡答道。 ※ 卧榻上的东越王在昏迷了几天后变得无比清醒起来,他这辈子算计人也遭人算计,但至少王位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对于祖宗基业,他自认为无愧了。 “什么时辰了?”东越王问道。 “王上,巳时刚过,世孙怕是在郊祭回来的路上了。” 东越王点头,刚想再让王蔷给自己吃上一颗丹丸,猛听得门口传来王后的怒喝声:“挡着哀家干什么?让哀家进去。” 东越王对着王蔷示意:“放那女人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王后若飙风卷入,恨不得将床榻上那堆支离病骨捶烂。 “你这个老不死的,日日在我房中的鲜花里放了什么?杀兄弑子如今又要取哀家的性命,世上竟然有你这般恶毒的人。” 东越王想笑,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眼说不出话。 王后这个人颇有些政治才能,若自己升遐,这女人说不好就会串联番邦、权臣架空齐羽,这个隐患,他不得不提前帮齐羽摘除。 见东越王似笑非笑,王后气极,上手欲掐东越王的脖子。 喉咙里咕咚一声响,东越王吃力地骂道:“悍妇,你同寡人那兄长,那所谓的儿子,都是一丘之貉,眼里只盯着王位,却不承想自己配不配。寡人不把你除掉,只怕将来遗患无穷。” “王上的手段都用来对付至亲了,你怎么不想想左相、苏杭王、琅琊王,他们何尝不是虎视眈眈。” “有左相,不是还有右相嘛,外放经年,也是时候回朝效力了。至于苏杭王、琅琊王,论甲兵比不上燕云州,论财力,不及我越州齐一根小指头,何患之有?” “既然你这老东西都安排好了,现在就给我死!”王后掐着皮包骨的脖子,双眼通红。 “咳咳咳,你这毒妇赶紧掐,你们蓬莱柳势必为寡人陪葬!” 闻此,王后好像被毒虫蜇了一下,跳将起来,随即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一阵风过,吹起殿堂内白色的帐幔,萧索空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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