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读书出来,你也嫁人了,你呀你,把眼睛熬瞎了,看哪家公子愿意娶你,惠娘,你要多为自己打算些。” 吴忧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头惝恍了片时。要多为自己打算,倒也挺适合她自个儿的。 见吴忧不似往常那般无虑无思,在手帕交的问询下,吴忧也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忧儿啊,你若再不改弦易辙,危矣!” 见吴忧一脸无知,苏惠娘立马从被说教的一方转换成说教方:“帝王家最忌讳的便是打听主上细故,虽然我猜不透你祖父的动机,但你若是事事相告,被世孙知晓,你在婆家还能有什么脸面。你想想那种为夫家不容,回娘家讨生活的女子,便是娘家如何富贵显荣,她究竟是面上无光,处处受制于人。” 吴忧无比钦佩地望着苏惠娘,她真心觉得惠娘说得在理。 “家父曾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因此啊,嫁了人自然要与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着说着,快语连珠的苏惠娘嗓子哽咽,眼泪汪汪的,她 意识到家父这个词应该换成先父了。 吴忧知她的苦楚,轻声问:“上面还不允许安葬令翁。” “母亲在骨灰坛旁立了牌位,我们在无人处悄悄祭拜,只是到底是入土为安。”苏惠娘背过身去擦眼睛,转过身来笑着对吴忧说:“让忧儿笑话了。” “你跟我又客气什么,若是将来世孙执政,定会为你父亲主持公道。” 苏惠娘眸光一暗:“忧儿,这种忤逆的话我俩私下说说便可,在宫里,你可得长点心。” “我都懂,我会小心的。”说这话的时候,吴忧心里没底,就好像出海的渔人,面对浩瀚无涯的海面,到底是浪打舟翻,还是渔获满载,只有天知道了。 与苏惠娘这一番密谈后,再次回宫的吴忧沉心不少,也不嚷着要回家了。 节下里,家中人会派人来接她,吴忧不忍拒绝,索性装病,半卧在榻上。 窗扇半开,桂子的馥郁勾起了她肚中馋虫,糯糯叽叽桂花味的重阳糕是她的最爱,这不她已经喊小宫女去小厨房偷偷给她薅上两块来。 左等右等,屋内光线越来越暗,还不见小宫女的影子。 吴忧到底按捺不住,趿着软面鞋,跑到雕花槅门前张望,远远的正门背光缓缓走来一个人。 “你怎么才来,我快饿扁了!”吴忧撒欢跑过去,看清才知是多日不曾谋面的夫君。 吴忧红着脸,攥着手,不敢去面对齐羽的睨视。 “你为何装病?” 吴忧心头一震,抬头望向齐羽。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忍拒绝家里人重阳之邀罢了。” 吴忧的无措令齐羽生出几分恻隐:“夹缝中生存已经很难了,所以更要立身中正,若像你如今这般,只会难上加难。” “可妾身不懂什么叫立身中正?” “做出对的选择,而不是左右为难。”齐羽抬手,将手中的小小食盒递到吴忧手中,“心软也是受制于人的把柄。” 食盒中隐然飘出桂花的甜香味,吴忧舔了舔舌头,对于齐羽的话虽说是放在心上了,但到底没怎么明白。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不对的?” 女孩子眼睛很亮,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年画中的仙童一般。 齐羽认真思忖了片刻:“向着我便是对的,背弃我便是不对的。”说完,他又登时后悔,这个答案貌似无理又武断。 吴忧心中松了口气,她并没觉得齐羽的回答有何不妥,甚至还觉得齐羽为选择困难的她解了一个大难题。 “既结成夫妻,理应相濡以沫,补过饰非,同舟共渡,穷尽一生相爱。”这话吴忧载入了缎面花笺折页中,也记在了心里。 都说世子殿下患了疯疾,性情乖张癫狂,母亲甚至一度告诫她避开些。可慈孝三年冬齐羽带她去拜见世子殿下时,眼前却是个虽清冷但极温柔的男人,对待她与齐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关怀。 他们父子并没有太多对话,但齐羽在世子殿下面前,似乎褪去坚硬的外壳,眉眼间有了属于孩子的矜宠率性之色。这让吴忧很惊讶,同时也对齐羽生发出某种难以言说的怜惜。 之后的日子,吴忧也不常告假归家了,便是家中人来接,她也会大大方方找个理由婉拒。 只是冬至这日,她主动归了家。说是陪祖父母,其实更惦记着苏惠娘。 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可对于潦倒的苏惠娘一家来说,这个年关很是难过。 苏惠娘父亲便是齐沐的老师苏大学士,为官数十载,留给妻儿的也就满墙书卷而已。 人情薄如纸,苏大学士开罪了东越王,去世后他的门生同年、高朋故戚也都远远避之,唯恐惹祸上身。 虽亦有人暗中资助,颇具气节的苏夫人固持不纳,只靠双手领着一双儿女困窘度日。 吴忧接济苏惠娘,也只限于饮食而已,若贸然相送财物,只怕会伤了惠娘的自尊。 晚晌,穿廊过桥,行过数重角门,吴忧疾步至少有人走的后院处。 开门探首,呵气跺脚、鼻头冻得通红的苏惠娘早已等候在外。 “鱼水饺,有你最爱的鲅鱼。”吴忧笑着将沉沉的三屉一提的食盒送入苏惠娘冰凉的手中。 “哪有什么爱不爱呢,家里好几个讨债的,母亲、哥哥怕是得饿着肚子应付一阵了。”惠娘叹着气,清秀的面庞掠过浓浓的愁绪。 吴忧正想开解,远远地听见有车马人言之声。俩人俱是一惊,躲在门内灌木丛中看觑。 老迈矍铄的苏杭王吴夔与其子吴为领着一个青袍小帽、面色沉毅的男人踏入门槛,互让着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怎么会是他?”待一行人走远了,苏惠娘这才起身,引颈长望。 “你认识那人?” “以前跟着爹爹去翰林院,会过一面。此人是废相汤知否,按理,他此时应该在南澹州才对,况且贬谪之臣私见藩王,可不是玩的。”苏惠娘一脸凝重。 “他不暗交藩王,如何从掌权柄。”吴忧倒没上心。 “忧儿,如今越州城外全是各州遣派的军队,连城内都闹哄哄的,你这段时间别出宫了。” “劳你担心,我真的无地自容。想当初你同我一般无忧度日,如今遭逢变故,日子难过,还惦记着我,惠娘,你第一要做的便是为自己打算。我其实也有一些积蓄,如今宫里还会给许多赏赐,我都存了起来,若你日后有需要,务必要告诉我,在我面前,可不能端着,讲些虚礼。” “先父从小便教导,做人要有风骨,内足自立,外无所求。如今难熬些,但到底粗茶淡饭是有的,若有一日终究过不下去,我准来寻你,只怕到时你要躲着我。” 苏惠娘堕着泪珠,吴忧亦红了眼眶,两个女孩互诉衷肠,不免背人处相拥哭了一回。 送走惠娘,吴忧移步回房。路遇家中人养的名唤“滚儿球”的长毛波斯猫。吴忧上前去抓,那滚儿球扭身钻入路旁的草丛中。 一路去寻逃跑的滚儿球,穿花拂叶,竟然撞入花厅外曲栏旁。花厅是祖父日常办公或是会见要客的地方,属于府邸禁地。 吴忧吐了吐舌头,刚想离开,却听厅内人提到了世孙。吴忧自然好奇,四顾无人,躲在后窗下侧耳细听。 ※ 雕梁镂栋的花厅极其富丽堂皇,虽厅外滴水成冰,烧着地笼的厅内暖意融融、香风阵阵,令人不饮自醉。 若是平时,必定有妙龄歌伎佐酒劝觞、吹弹歌舞,只是此刻屋内人皆无心于此,氛围沉闷紧张。 苏杭王吴夔问其子吴为:“齐沐领兵夜袭勤王军大营,没有几回合,就往北逃去,这么些个日子,也没见其踪影,你说其中可有诈?” 吴为恭敬回道:“父亲,这齐沐就带了区区几千人的兵马,就算有诈又能如何。世孙、王上还在我们手里。趁着除夕赐宴繁珑宫,将这祖孙二人或杀或囚。到那时,放眼九州,谁还能盖过父亲的风头。” 吴夔仍旧犹疑:“杀了王上与世孙?” 一直沉默的汤知否捋须献言道:“若能引他交出齐氏百年私蓄,自是最好。若他执意不肯,杀掉倒也没了隐患。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隐匿之产,纵然可惜,到底也没了价值。诚如公子所言,除掉齐氏,论实力,苏杭州当之无愧乃天下魁首。” 吴夔榛色的眼眸一亮,却又瞬间消逝。 “什么声音?”吴夔呼地站起来,大步去推门,惊得屋内人也跟着纷纷起坐。 门开处,花厅外映着月光的小院一片素白,吴夔这才注意到脚下匍匐着磨爪子的“狮儿滚”。 匆匆回房的吴忧心神难宁,祖父与父亲的嘴就是判人生死的令签,从他们嘴里磨出名字通常没有好下场。 在吴忧模糊的印象中,他俩一起密谋某个人时,那个人通常身败名裂、家破身亡或是妻离子散、流落他乡。 不计对错,小吴忧不免会对这些人生发同情悲悯之意,而这若是被哥哥们看出,甚至会嗤笑她的妇人之仁。 如今世孙与东越王成为祖父、父亲密谋的对象,这不由让吴忧后背生凉。 一夜辗转,好不容易挨到来日鸡鸣,习惯赖床的她一跃 而起,母亲亲手做的汤团都来不及吃,便要嚷着回宫。 齐羽如今并没有住在自己原先的宫殿,而是住在宸极殿旁的便殿中,方便东越王朝夕问对。 宸极殿左右便殿分别叫左春坊、右春坊。齐羽住左春坊,右春坊是御前学士讲读之所,通常齐羽大部分时间是在右春坊度过。 坐落在王宫中央的宸极殿依山势逐阶升高,在冬日的阳光下,巍峨庄严的宫殿闪耀着眩目的光芒。 吴忧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宸极殿,有一种飞翘的殿檐离天不盈尺的错觉。 她从未来过此处,一则她与齐羽尚未合宫,不便去齐羽下榻之所,二则她毕竟是新媳妇,王宫虽大,自己被允许踏足的地方少之又少。 正兀自踟蹰间,齐羽身边的宫人躬身而来,将吴忧引到左春坊后的观心亭,齐羽已经在亭下等她了。 顺着湖上曲折的回廊,吴忧疾步至湖中央的亭子,距齐羽约五尺开外处,吴忧停了下来,对着齐羽盈盈施礼。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温和又直接的言语,吴忧已经挺习惯了。 话到嘴边,见齐羽朝着她走近数步,若有若无触及鼻端有一丝清冽的冷香,慌得吴忧忙不迭退后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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