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羽无奈:“靠近我,隔墙有耳!” 吴忧这才意识到误会了齐羽,红着小脸往前摸了几步。 “别低头,看着我的眼睛。”齐羽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置疑。 触目是一双浅浅内双、尾部上挑的桃花眼,但眼里没有深情与蛊惑,只有属于帝王的冷静与深邃。 吴忧喜欢这双眼睛,但同时又害怕与它对视,担心自己并不高明的心事会被它一眼识破。 “臣妾只是想告诉殿下,除夕夜断不可去繁珑宫,最好——最好也能劝王祖父别去。” “天家赐宴,天家本人与嫡孙俱不到场?你觉得可能吗?” 吴忧想说繁珑宫有性命之虞,但语结了,这若是扯出来,便会牵出祖父与父亲的花厅密谈。 好在齐羽并未追问,话锋一转:“你也别去,好生待在苏杭王府。时候不早了,你回吧,莫跟任何人提及此事,放在心里便好。” 深眸无波,吴忧虽有颇多疑问,但到底安心不少,她乖顺地转身,自然未曾觉察身后目送她离去的齐羽眉色几经墨涌。 前几日,乔装成内侍的齐沐突然找到齐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叮嘱他随时跟着自己出宫,由燕云军护送北上,而宫里自有人易容为他,此外绝对不能对王上吐露半分。 自齐羽记事起,祖父与父亲的关系形若水火,虽说父亲时常当面顶撞祖父,却一再教导自己侍奉祖父以恭顺爱敬。后期,祖父经常拿自己与父亲做比,捧高自己拉踩父亲,父亲依旧告诉他,切莫内疚不安,做好自己便好。 可这次父亲严令自己瞒着祖父,齐羽内心游移不定,他并非不信任父亲,却也不想对祖父有所隐瞒。 他对父亲齐沐产生了一种刻骨的感激,这么多年,他头一遭遇到选择谁的难题。若非父亲的一再退让,他将日日受到此等煎熬。 当吴忧语焉不详地告诉他不要随王上去繁珑宫时,绵亘心头的疑虑瞬间消逝,他大概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这一次,父亲依旧没有陷他于两难的境地,而是在挽救他与王祖父的性命。 直到吴忧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齐羽这才举步向着亭外走去,朝着右春坊的反方向。 ※ 慈孝六年的第一天,吴忧是被祖父的咒骂声吵醒的,她揉开惺忪的睡眼,又听到杯盏碎裂之声。昨日她并没有睡在自己的闺房内,而是跟祖母挤在暖阁中。 “岂有此理,昨日繁珑宫除夕宴,我们吴家都未曾出席,为何还要被禁足!我们苏杭州二十万勤王军还没撤呢,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暖阁外的明间,吴夔火气正旺。 其子吴为冷眼瞧着,实在不明白父亲到底演给谁看,王宫的铁甲侍卫都守在大门之外呢,虽心中觉得大可不必,但面子上依旧做足了孝子之道。 “父亲,谁承想那齐沐命都不要了,拼死护着世孙与王上,薛贵义的燕云军还有世孙手中的齐家百年产业,任何一个都是足以睥睨天下的筹码。如今,蓬莱王做足了他是被欺骗的姿态,我们吴家甚至都没去赴宴,王上即便是要剿灭藩王,自该从琅琊王下手。儿子以为,为今之计,一定要镇定,切莫自乱阵脚。” “那汤知否去了哪里?”吴夔平静不少,横眉问道。 “回父亲,汤大人前几日就回南澹州了。” “哼,果真是个老狐狸!” 暖阁里拥着罗衾的吴忧嘴角抿着一丝笑意,祖父、父亲计划失败,那就证明齐羽至少是平安的。 听服侍的丫鬟说,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三尺深。吴忧最喜欢玩雪,都等不及梳洗,从暖阁后门溜出,旁若无人地在后院的雪地里翻滚。 只是当吴忧听说世子殿下被剥去王袍,单衣单裤锁在柜中,置于雪窖冰天中,眼前银装素裹、宛若瑶池仙境的雪景瞬间不那么美了。 大约过了七八日,宫里派人来接吴忧,苏杭王府依旧没有解禁。 她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左春坊找齐羽,可宫人们告诉她齐羽并不在此处。 她知道世子已经殁了,然而宫中一切如常。 当吴忧从左春坊出来,却见宫道尽头迎着风雪,艰难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吴忧认得,齐羽身后的女人是他的姨妈温书平,嫁到了平阳侯府。 温书平冻得通红的脸垮得厉害,见到吴忧,刻意摆出个笑容,无神黯淡的眼眸配着生生扯住的笑括,倒让吴忧心头蓦地一惊。 温书平与齐羽对视一眼,施礼离开。 吴忧这才注意到,齐羽眼眶殷红,神色哀戚,面白如雪,她上前几步,欲说还休之际,空中传来数声脆而沉的鞭鸣,禁卒开道,一群人拥着雕龙点漆的肩舆向着宸极殿而来,冬阳下,高坐肩舆的东越王身着明黄色缎绣云龙袍,金光耀身,仪态凛然,吴忧一慌,躲到了齐羽身后。 齐羽躬身行礼,东越王似笑非笑问他:“你从北边回来,去了哪里?” “回王祖父,孙儿去了铁槛寺。” 东越王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铁面有了几分生气:“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孙儿谨记。” “还有你——”东越王指向吴忧,“紧要之秋,无事就少出宫!”寻常言语中暗藏机锋,吴忧当然能听出敲打之意,唬得大气不敢喘,颤颤巍巍答了声是。 东越王微挑手指,众人继续往前,整齐划一像是只硕大的千足虫。 齐羽转身,柔声对吴忧说:“你回吧,我很好。” 吴忧眼见着齐羽尾随肩舆,攀阶往上,在漫天的风雪中,红袍裾角飞扬,粲然又落寞。 ※ 吴忧大概是有些反骨的。 从宸极殿回来,她没有回宫,而是绕了一趟世子的东宫。 东宫已然是人走鸟尽的凄冷之地,唯有成恩在泪汪汪地收拾些遗物。 他正小心从壁上取下齐沐最爱的朱漆弓,耳边传来清亮的女声:“本宫要去祭拜父亲,你带本宫去!” 成恩唬得趴在地上直喊小主子饶命。 “世孙如今无法守孝,本宫更要去祭拜,也算了了世孙的心愿。你若是不肯,日后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成恩心中咯噔一下,今日铁槛寺,他眼睁睁看着伤心欲绝的世孙生生被拉出铁槛寺,若不答应世孙媳的要求,未来的王上王后同时开罪,莫说升迁,怕是活着都难! 成恩横了心,抱着早死晚死一样死的决绝筹备了几日,秘密带着吴忧去了安葬齐沐的四明山。 四明山是齐沐无论清醒抑或癫狂,都爱极的纵情之地。如今长眠此处,活着的人都觉得也算遂了他的心意。 新坟在背山面海的开阔之地,形制不大,甚至都没有立碑,看着与庶人墓毫无二致。 吴忧这才意识到,世子已经褫夺封号了。 世子妃温书宁跪在坟前,将衣物、手稿等遗物一件一 件放入火舌肆虐的铜盆中。 见到吴忧的一瞬,温书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不禁望向吴忧身后的成恩。 成恩扑通跪在地上,头磕着地,一声不敢吭。 “也罢,难为你了,你过来拜拜你的公爹吧。”温书宁对吴忧一向是温和的,让忐忑不安的吴忧安心不少。 吴忧整衣肃穆而拜,心中恻然,起身瞥见温书宁正拿出一袭斗篷往火舌中扔,斗篷一角隐然刺了个端秀的“沐”字 吴忧轻声求道:“母亲,这件能不能留下,也好给世孙一点念想。”说完,不知怎么的,鼻头泛酸,两道泪痕划过粉颊。 温书宁顿了片刻,终是将斗篷递给了成恩:“好生收着吧。” 吴忧从成恩躬成小山的身子望出去,静海微澜,可她总觉得脚下的这片海并不如表面那般浪恬波静。
第45章 45 番外之升平暗影 齐沐去世的隔一年, 改元升平。 升平元年正月里的清晨,齐羽来到谨身殿。刚要踏入,猛听得殿内东越王与官复原职的汤知否对话。 “左相以为, 冲子可代政否?” “陛下, 如今物议四起,都在——” “都在什么?” “都说世孙乃废世子之子,难继大统。” “哼,都是些拘泥墨守之徒罢了。”东越王冷哼。 此时来引导的宫人已经迎出, 齐羽随其后入殿觐见。 汤知否面朝东越王, 余光始终不离齐羽。 “世孙读书用功,四时不曾窥园, 可曾听到过外人关于你身份的议论?”东越王问齐羽。 齐羽略略思索,如实答道:“孙儿有所耳闻。” “那你是怎么想的?”东越王身体不由前倾。 汤知否不禁侧首望向齐羽,尚未褪去青涩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 齐羽立时匍匐在地:“但凭圣断。” 一勾微笑隐然, 东越王正了正前倾的姿态, 显然是放松不少:“寡人欲将你过继入先世子名下,如此便无人拿正统不正统来说事了。况且先世子膝下空空, 有你承其衣钵,实慰吾心。” 齐羽面上和煦,心凉若霜,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 今日是生父忌日,而他却要认先世子齐玉为父亲。先世子膝下空空, 可自己的父亲膝下何尝不是空空。 “先世子殿下恭顺友孝、仁厚礼贤,孙儿愿意承志继意。”这话半是违心半是真心,此矛盾的心理一直伴随着齐羽,他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是这般, 不尽全心,但也非纯粹无心。 正统问题解决,齐羽顺利代政。 与齐沐代政不同,单从坐的位置来看,便能瞧出东越王的偏爱。 齐羽与东越王一道坐北朝南,只是他稍微在侧下方一些。 如此,上朝之时,他直面朝官的正脸,而当年齐沐对着的却是官员的侧身甚至尻尾。 协同理政,上下交相赞誉,齐羽不以为意。 在大政方针面前,他从来都按照东越王的意思,言听计从,绝不擅自妄改。 而在小的施政策略上,齐羽又会不动声色稍忤上意。 于是乎,他又得了个耿介醇正的贤名。 此般伎俩,齐羽不屑为之,却又不得不为之。 他有自己的一番主张,只是如今,远非付诸行动的时机。 ※ 某个夜里,齐羽端坐左春坊书斋中,面前摆着大学之道,而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母亲温书宁执笔的那本《九州政要》。 这本书已经被东越王禁了,因为太多观点出于已故的苏大学士之手,而苏大学士是父亲齐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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