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这个时候,宫里跟民间一样,备办饮食,打扫庭院,教坊司赶着排演节日曲目,宫人们脸上洋溢着一年到头难寻的轻松愉悦之色。 今年,一切如常准备,只是气氛倒不如往年和乐。 在我穿越后头一个冬至,东越王乘着銮舆带着百官于南郊大祭回来后,陪着太后一起进晚膳。 殿外是官员们的座席,殿内都是王公贵人,有名的戏班子同台献艺,叫好声、喝彩声连连。 相比于殿外的觥筹交错、欢声如雷,殿内王家家宴显得冷清不少。 上首居左的太后几乎没有笑脸,面前肴馔换了一道又一道,她几乎是不曾动筷子。上首居右的王后素来凛然的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她不停举杯,邀大家共饮。 席间,东越王甚至还说了几个笑话,虽然大家都附和着笑了几声,笑过后,氛围却更凝固了些。 这时,上完晚课的齐羽连同奶娘抱着的淑妃之女也来到宴会上。 这么两个孩子,东越王招呼着齐羽坐到他身边,奶娘错会其意,笑眯眯将襁褓中的婴孩抱过去,然而东越王却并没有接。 下首淑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颇有怨恨地看着齐羽。 却听齐羽朗声喊道:“老祖宗、王祖父、王祖母好,小姑姑好。”齐羽称小姑姑的时候,是对着奶娘怀中孩子的。一个小人对着另一个小小人喊姑姑,众人瞬间乐了。 太后露出久违的慈祥笑容,搂过齐羽:“我的乖孙儿,嘴上可是抹了蜜。” 东越王也很高兴,以至于破天荒接过奶娘怀中的孩子,大约是见孩子眉间一抹天然的胭脂红痕,当即赐名花钿。 王后与明贵妃不约而同撇撇嘴,淑妃正了正身体,又恢复了往日志得意满的模样,眼中透着亮光。 说实在的,我心中暗暗赞叹吾儿齐羽的情商,能得到东越王的宠爱,他确实有不同于一般孩童的特质。 “若是世子也在就好了。”王太后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众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大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东越王。 “老祖宗,世子到底年轻,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一旁王后陪着小心道。 “寻常人家的父母即使缺衣少穿,年节将至还盼着个举家团圆,世子难道是投错了胎。”王太后说着将审视的目光扫向东越王。 东越王抿了抿唇,笑问齐羽:“世孙是不是也想你父王了?” 祸水东引—— 做个人吧! 他还是个孩子! 齐羽一手拉着王太后,一手拉着东越王,无比诚恳地说道:“孙儿只想快快长大,为王祖父和父王分忧。” “好!陛下,世孙诚敬孝笃,大有先王遗风。”坐在殿内的右相石幹一声叫好,引得众人附和。 齐羽的妙语缓解了一触即发的嘴仗,他甚至还抓着一枚软果子往王太后嘴跟前凑。王太后彻底没了脾气,抱着齐羽心肝儿心肝儿叫个不停。 我彻底服气,这孩子恐怕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儿童了。 齐羽的到来,让宴席上的人变得热络,大家举杯庆贺,殿外是纷飞的雪花。 我发现殿内的角落坐着静嫔,她木然的脸,及至见到齐羽的那一瞬,多少有些笑意。我将看向她的目光赶紧转向别处,在心中叹了口气。 因为南澹州胶着的战事,新年悄无声息地到来。 王太后渐渐不出门,终日在佛堂念经祈福。 除夕是王家守岁团圆的日子,王太后的座位却空着。齐羽染了些风寒,也不在场。 所幸他不在,否则又要他以一人之力带动全场几欲凝固的氛围。 从西北来京的大将军萧贵义,也就是明贵妃的父亲,双手抱拳,表示愿意带兵去南澹州,为东越王分忧。 东越王很有些意外:“可西北边陲不能没有将军。” 萧贵义道:“此去南澹州速战速决,几个山贼何足挂齿。” 东越王迟疑半晌:“吾儿庸怠,有劳将军了。” 萧贵义领着五万将兵扎入南澹州乱藤峡,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这意味着齐沐返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正月十五,我终于可以跟家里人团聚,只是齐羽却不能同我出宫。 临吃团圆饭时,却不见父亲与大哥,我便去喊。 听到书房内父亲与大哥在讨论齐沐这次剿匪的事。 大哥问父亲:“殿下领着万人对抗十万乱藤峡土匪,那援军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选在快要获胜的时候来,可不是来截胡的。我看这萧将军空有威名,实则是个专营逐利的宵小罢了。” 父亲斥道:“可不许胡说,萧将军爱兵如子,身先士卒,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次去应援,实乃关心国是民生之举。他刚从西北归来,哪里就知道南澹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大哥小声问:“父亲的意思是王上前期见死不救,后面看着情况好转,派人去抢世子的功。” 父亲没有回答,我疑心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咳嗽一声在门外喊道:“爹爹、哥哥吃饭了,家下人就等你们了。” 父亲开了门,见到我很是惊讶:“怎么让你来喊,那些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调皮地上前挽住父亲的手撒娇道:“我自己愿意的,在宫里哪里就有这样的机会。” 父亲、哥哥都笑了,尤其是大哥温书安,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温家长子温书安是个朴讷严谨的人,很是喜欢教训人,家里弟弟妹妹见他就躲,然而原主与他感情却极好。 想来原主也是个木头,自然能跟木头玩到一起。可如今我不是原主,见到不苟言笑的温书安总觉尴尬,也跟着其他弟妹一样,只想绕着走。 吃完饭,温书平便提议要去城楼上“走百病”。走百病,是一项古老的民间运动,通常是在正月十五这一天进行。女人们身着盛装,结伴出门,走桥渡危,登城祛灾,摸钉求子,一直要走到午夜。 温书镇也要跟着,他生怕再出事。爹娘见我动了心思,便让书和、书镇领着家仆陪我和书平一道去。 到了南门,本以为算早的,哪知早已是人潮如堵。 巨大的山棚下万盏花灯照亮了明月夜晚,王公贵族家观灯的车马拥塞了宽阔道路,空气中飘荡着汤圆甜蜜的味道,耳边尽是欢笑声、叫卖声、喝彩声。 三妹书平一出门,好似野马脱缰,要吃这要买那,一个劲儿往热闹处凑。 四弟书和是个“手工痴”,被摊子上的玩意儿绊住了脚步,忘记了今日出来的“使命”。 唯有五弟书镇一直陪在我们左右,像个忠诚的士卫。无奈书平实在欢脱,书镇去抓书平,顾此失彼,把我晾在人群中。 我唯恐发生踩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忙退到身后酒楼的门廊下。不意撞见大哥温书安正和左相的长子汤佑德互让着进入酒楼,我听汤佑德还说什么,三楼是最佳的观景处。 刚刚还说要读书的人,这会也来看灯了。 我唯恐大哥见到我,往角落里退了退,却不料人群中的书镇,以裂帛穿云的声音冲我喊:“姐姐,你就站那里,可别乱跑。待我把书平抓回来。” 这下子引起了大哥的注意,他果然发现了门廊下的我。 大哥将汤佑德等人拥进了酒楼,这才出来寻我。 “你们不是去城楼上溜百病了,怎么来街上了。”大哥问我。 我无奈地望着不远处打成一团的书平、书镇,大哥也没问下去,只是让我别把今日见到他的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父亲。 怕我误会,大哥解释:“其实都是翰林院的同僚,其他倒没什么,就怕父亲多心。” 礼部尚书温峤立身中正,不喜结朋论党。 可如今朝廷官员大都分成两党,以左相汤知否为首的北冥书院党,简称“北党”,还有以右相石斡为首的东林书院党,简称“东党”。 温峤匡正不了世风,但对于进入仕途的子侄,一律禁止站队附党,因此大哥才会担心。 “哥哥,若是正常交际,你坦诚布公告诉父亲便是,父亲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不过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没说话,点点头,也不离去,大约是要陪着我等书平、书镇。
第12章 12 春月(二) 被花灯染红的天幕突然划过一道亮闪闪的弧线,流星! 我连忙闭着眼睛,双手合在胸前为家人祈祷。睁开眼,感觉大哥一直看着我。 我笑着说:“哥哥也来一起许个 愿吧。” 见他颇为惊讶,我这才反应过来,流星在古代是灾星,而非许愿星啊。 “何以要对着流星许愿?是祈福还是禳灾?”他问我。 我被问住了,冥思苦想,夜色掩盖住我的尴尬,还好这时书镇拽着书平挤了过来。 大哥似乎很怕见到他们,忙再次叮嘱我不要将在外面见到的事情告诉别人,这才匆匆离去。 我刚想去够书镇、书平,面前闪过一个玄衣人,那双幽黑的眼睛似曾相识。 这人便是东宫密会齐沐的刺客,他身量不高,却似有无穷力量,所过之处,人群立分两边。 到了僻处,他说话并不客气:“殿下在外最担心便是你,你却还在街头与人拉扯说笑。” 要不是我体内还有一半原主的克制,早就爆了粗口。 “为什么你不跟殿下在一起,你难道不是该保护殿下。” “我有名字。本来我不该多嘴,只是希望你多站在殿下的位置替他考虑,不要辜负了殿下对你的情意。还有,你不要把殿下看得太柔弱,他的功夫并不在我之下。” 这人的无礼激怒了我,我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嗓门也提高不少:“殿下对我好,自然便是我值得这份好。你呢,非亲非友,凭什么管我的事。” 他冷哼:“我不稀罕来管,只是怕你连累殿下。”说着他的目光移向了我的后方,“你的妹妹弟弟来了,记住我刚刚的话。”说完,他迅速一闪,没入人群。 身后书平、书镇赶上来,问我在干什么。 “我以为碰到了熟人,走近却没了影。” 书平点点头,拉我一起加入女人们“溜百病”的队伍。 微服出行,别人也猜不出我的身份。城楼上风大,索性把貂皮毛兜戴上,走不了多会,身上微微出汗。 却听队伍前边的女人们纷纷往城下看,书平问缘故,才知城楼下站着一个俊俏的男人,等着守城人开城门。 书平嘟囔女人们的少见多怪。 我心想,女人们平日不出门,好不容易出趟门,见个帅哥都觉新鲜,少见多怪倒也不算贬义。 因为想到那个自称有名字的人奚落我之语,也没走多久,我就借口太累嚷着回家。 回到家中,大哥尚未归来。父亲却说大哥翰林院有事,临时出了门。我默然听着,也不再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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