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瑶不知怎么的,想起方才林知珩的话,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听江协办说,梁二公子仍在吏部做事?” 奉元帝越过了林知瑶愣神儿这茬儿,径自闲问了起来。 梁颂年拱手回道:“回陛下,臣仍是临职,这两天已在办交接事宜。” “哦?”奉元帝饶有兴致的去看另一旁席位上的江淮景,明知故问道:“竟没将人留用?” 江淮景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想不明白皇帝如今是在做什么戏码,却也只能顺着回道:“子渊兄确有实干之能,只是吏部乃六部之首,选人任职不好越矩。” 这话回的谨慎巧妙,既表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又恰到好处的推荐了梁颂年是个可作为的人。 当年梁安仁获罪,全家尽受牵连。梁颂年那时已入殿试,却被迫除名,终身不可再科考。 如今,梁家虽平反,却已没落,无人在朝为官,无功名亦无战功的梁颂年,绝无入仕资格,何况是吏部这样的地方。 奉元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落回眼前的夫妇身上。 “竟都说梁二公子是当世之才,朕若坐视不理,岂不成了国之损失。” 一言既出,引得在场众人侧目惊心。 先说这话中浅意,‘都’字用的就很是耐人寻味,一没落旧臣之子竟有关系递话至圣上耳畔,当属乱政党争之流治罪。 再说这后句深意,无论往好还是坏去想,奉元帝都没打算含混过去,而是要将此人发落个结果出来。 静默须臾,梁颂年终开口道:“陛下,国运日盛,百姓安居,乃君王圣明,当朝能人济济所致,臣之愚才,失之无妨。” 奉元帝笑而不语。 林知瑶低着头,虽不曾插话,却明白奉元帝字里行间已点到了自己。 她犹疑二三,知无退路,便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为妻者自当惜夫之能,今日宴席欢喜之际,斗胆祈圣君开恩。” 事出突然,梁颂年拦阻不及,猛然吊了一口气。 奉元帝则饶有兴致道:“既是宴上,言语不忌,你且说说所求为何?” “梁老将军当年蒙冤致罪,虽得平反,仍有牵连。是以,我夫乃奉元二年新科进士,本入殿试授予翰林院编修,却遭除名禁考,至今时今日无缘仕途。若陛下亦有惜才之心,望开恩许我夫再有参试资格。” 林知瑶一连串话说完,手心早被汗渍湿透。 边上的梁颂年听的是心惊胆战,更别说其他旁观者。在皇家宴席妄论昔日之政,实属大不敬,何况复议者无职,只是人妇。 陡然寂静,气氛沉凝。 良久后,奉元帝轻笑两声,“既已斗胆进言,何不求朕开恩恢复他当年科考功名,归入翰林院?” 这话是直问林知瑶的,梁颂年无法插话,只得续听。 “回陛下,臣女虽妇道人家,却也知晓天下之势朝夕瞬变。我夫当年入选乃顺势而为,而日月更迭至今,他或许不再有为。只是臣女为他不甘,愿他得此机会再试。如此,于天下读书人也是公平的。” 奉元帝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尽,冷冷道:“普通的妇人自是没这般勇气见识,当是宰相之女的风度使然,便还说得过去。” 高座之上林仲检脸色早就沉了下去,而后随着林知瑶逐字逐句的楞言愈发阴暗,至此时奉元帝拿话提点,终是起身上前。 “臣请陛下赐罪。” 奉元帝作出讶异之态,“老师这是作甚?” 林仲检虽为帝王师,却仍是臣,所谓君君臣臣,不可僭越,是以依旧跪地未起。 “子不教父之过,臣唯得一女,对其宠溺有过之无不及,以至今日口出狂言,忘却身份。臣有愧,该当受责。” 林知瑶见状,亦猛的跪倒,“陛下,忠臣之后亦有铁骨,梁将军之子随父,而为妻者信夫之能,爱之切则行之趋而已。” 林仲检扭头怒斥:“竖子还不闭嘴!” “臣女心直而口快,任何罪责可以一人当,但今日既已旧事重提,只望陛下开恩决断!” 林知瑶说完便叩首不起。 “今日事我妇直言,其责尽在臣身!” 梁颂年急火攻心,亦行跪礼,将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臣回京后整日愁苦,得吏部临职后,从政之心竟越发不甘,闲言碎语间向我妇怨言,她耳濡目染之,方才至此。” 帝王心,实难揣测。 本来的闲聊问谈,一时间竟跪地三人,其中竟有当朝权臣之最。气氛似乎降到了一个冰点,全场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风过树梢,惊鸟纷飞,鸣叫声划破场内安静。 “朕说了宴上言语不忌,老师怎得带头论起罪责来了。” 奉元帝矮身亲自去扶林仲检,后者跪撤半步,“僭越之罪若不惩处,日后人人皆可目无君威。是以,臣不敢起。” 奉元帝直起身,复而严肃道:“今日话是朕问出来的,也是朕先说了不忌讳。若此刻追究不放,那便是天子失信。” 他说罢,轻声对林仲检道:“老师,莫要让朕成了失信之人吧。” 一番说辞下来,台阶已经递到眼前了,林仲检自是没法再跪下去,便起身道:“君王仁爱,是小女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奉元帝点了点头,转而对仍跪着的夫妇道:“既无过错,两位也起身吧。” “谢陛下圣恩!”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还未站稳,竟又有话递来。 “方才,”奉元帝望着梁颂年道:“梁二公子说自己从政之心是有不甘?” “陛下,他那是……” 梁颂年身子前倾,用半个肩膀挡住林知瑶,打断了她的话。 “是,臣心思狭隘,竟将私下愁苦化为口无遮拦之举。” 奉元帝道:“既是被无端牵连而不得志,与发妻闲谈又何过之有?” 梁颂年道:“闲语连连,非君子所为。” 奉元帝笑了笑,“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墨客吟诗作赋以抒自己抱负不得,壮志未酬。依你所言,他们全非君子?” 梁颂年哑然。 奉元帝又接着道:“朕问你并不是要责你些什么,只是你发妻今日有所求,而朕既让她说了,总不能就此揭过。” 这话说的很直白,梁颂年及其他人都明白这是圣上开恩,应允了林知瑶力争来的结果。 “臣谢……” “朕觉不妥。” 梁颂年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 “今天春闱才过,于你而言,再考便要等上许久,岂不是又白白浪费了年华。” 奉元帝像是故意卖关子,转身回了上座,饮了杯酒,才堪堪开口下了结论。 “既已入过殿试,才学便可见一斑,再试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看看实干之能可否赋予官职。” 梁颂年拱手道:“还请陛下明示。” 奉元帝摩挲着手中酒杯,抬眼时扫了林知瑶一眼,方才与梁颂年道: “朕今年初下旨派御史台与户部带人巡查各地账目,算日子总该在浴兰节前回京复命,可今日清晨却收到快马加鞭的奏疏,说是……” 奉元帝忽然嗤笑一声,才续道:“说是被北上的灾民围于承阳县,身携重要账册,难以脱身,望请旨赈灾。” 冀州南部去年遭了水灾,房屋坍塌无数,庄稼颗粒无收,致灾民连连。 此事早在年初便有处理,此时竟有大量难民迁徙,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无论是负责赈灾之人失责谎报,还是户部巡查有负圣托引的借口,都是棘手的事宜。 席上人们各有所思,林知瑶自被奉元帝点名后的不安感,此刻更甚。 不仅因为她已有预感奉元帝会将梁颂年搅入此事,更因为这次被派去的巡查正是自己的大哥林知瑾。 酒杯落桌,奉元帝亦正色道:“梁二公子既愁抱负不得,可愿借此机会替朕分忧,去一趟承阳县?” 虽是问句,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梁颂年脱席行至奉元帝正前,跪地拜礼道:“陛下有所需,实乃臣之大幸,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奉元帝朗声大笑,“只去赈灾,顺而迎回户部巡查,又不是去沙场,怎得扯上生死之说。” 奉元帝说完也不等回复,紧着道:“快起身入席罢。” 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席面渐渐恢复了觥筹交错,酒气冲散了刚刚的肃穆气氛。 林知瑶和梁颂年却忧心忡忡,成了两个充耳不闻的身外人。
第19章 帝刃 ◎“圣意如何拒?”◎ 酒过三巡,已有人默默离席。 梁颂年虽不比林知瑶会应对这种场合,但面子活儿也是能做的。 反观林知瑶,笑容早就被内心重重忧思所扰,僵硬成假笑。 “回家吧。” 林知瑶手被高于自己的温度牵了起来,又紧紧握住。她喝的也有点发晕,后知后觉抬起头。 梁颂年又道:“再待下去是要醉倒在这儿了,回家吧。” 林知瑶见他脸已泛红,便知道他说的绝不是玩笑话,再来几杯,怕是又成了上次的醉鬼。 她盯着他,嘴角溢出此时难得的笑意,也没应话,只点了点头。 “阿瑶。” 身后有人唤住了刚起身的夫妇二人,回过头,是林知珩。 他道:“坐我的马车回。” 林知瑶迟疑的看向梁颂年。 林知珩见状,强调道:“你自己来。” 说罢便甩袖转身,不给身后人反驳的机会。 未及盛夏,晚间的风还是凉快的。 梁颂年在宫门前目送林知瑶上了林知珩的马车,而后仰望天空,任风于面门拂过,像是在醒酒。 “为什么不回绝了这差事儿?” 不知什么时候,江淮景站到了他身旁。 梁颂年也不惊讶,仍闭着眼,“圣意如何拒?” 江淮景道:“若是有心,自能寻到由头。” 梁颂年反问他:“那今日何以收场?” 江淮景沉默。 他虽不知林知瑶在宴上求恩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圣上这番,往细去想,像是早有了定论。梁颂年只怕躲过了今时,也逃不了明日。 江淮景忽问:“你可知这次监领巡查的是谁?” “新任的御史中丞,林知瑾。” 梁颂年侧头看向身边人 ,又道:“本来是不清楚的,宴前林家二哥提了一嘴,后又听闻圣意,便想通了。” “陛下这是要……” “临川兄!”梁颂年打断他,“宫门前,慎言。” 与此同时,回相府的马车上。 林知瑶终是口不择言了出来,“陛下这是冲着我们林家来的!” “胡说什么!” 林知珩捂住她得嘴,呵斥道:“虽是自驾马车,却也要知晓祸从口出,谣言随风扬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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