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安心了些,劝道:“既然陛下都未怪罪,不如……” “夫人!”国公爷语含警告。 截住宋夫人的话,国公爷横眉转问李茵,国字脸上阴云密布,“我听嘉儿说,你也参与怂恿王小姐与萧世子退婚一事?” 李茵没有说话,低眉垂目,算是默认。 “你可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你如此,将国公府置于何地?” “我怎么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去祠堂跪着!” “老爷!”宋夫人见势不妙,连忙劝道,“何必罚得这么重!就让章儿回竹筠阁抄抄《女则》罢。” 宋令嘉也跪下来,“女儿不能及时劝阻妹妹,难逃其责,请父亲一并责罚。” 她虽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大约因为错不在她,所以傲然如松。 国公爷指着李茵,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姐姐,你何时能学得她一半的端庄谨慎,我便安心了。” 李茵听闻此言,心彻底凉了下去。她原还想等他发完火再辩驳两句——婚嫁虽由父母定,但若并非两情相悦,凑成一对怨侣也是枉然。 但是,不必了。 “女儿知错,认罚。”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往祠堂去了,宋令嘉追上去,正堂中只剩下了国公夫妇。 宋夫人站在一旁,望着李茵离去的方向,“既然陛下都未怪罪,老爷何必罚章儿?” “哼,陛下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夸赞王小姐无所畏惧,敢为旁人所不敢为”,国公爷叹了口气,“这世道,真是毫无纲常伦理可言。” 闻此,宋夫人站在一旁瞪他,不说话。 国公爷的气势瞬间矮了三分,轻咳两声,又道:“夫人,自从章儿归家以来,你是不是与嘉儿疏远了不少?” “她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能不疼她?” “疼她也得有个限度,不可厚此薄彼,自古以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这是为她好。” 祠堂中。 李茵对着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跪得笔直。 宋氏一族,历史久远,摆在这里的,不少都是大晋曾经的肱股之臣。只是不管往日多么辉煌,现今都只化作这么一块四方黑漆木牌。 李茵心中还是有些委屈的,在这阴凉偏黑的地方跪了近两个时辰,膝盖酸痛,小腿麻木,心里就更委屈了。 她微微弯下腰去,伸手揉了揉膝盖。 正皱眉忍痛,忽然,一片朱柿颜色的衣角飘入眼帘。 她抬头,就见宋令嘉妆容姣好,长袖如水,拎着个食盒,正站在自己面前。 “这里又不会有人来看,妹妹何必跪得这么端正?”宋令嘉放下食盒,边打开边说,“父亲并未真的生气,妹妹在这里待上几日,就能出去了。” 她将几碟还算精致的菜拿出来搁在食盒盖子上,“这是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午膳,此处没有桌椅,妹妹将就吃吧。” 李茵垂眸瞧瞧那几盘菜,又抬头看着她,没动。 宋令嘉轻笑,“妹妹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得你如此。” “我没说是你害我,此事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国公府的处境,以后不会了。” “国公府倒还不至于到如此谨慎的地步,”宋令嘉蹲下来,与李茵平视,“你不是没有考虑国公府的处境,你是没有考虑我的处境。” 李茵浓密的眼睫微抬,与她对视,眸中毫无退让之意。 屋外电闪忽至,雷鸣大作,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你不会是想让王知微与我抗衡吧?”宋令嘉微微勾唇,“你真是蠢。她声名狼藉、又与萧世子退婚,还能翻起什么浪?”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我的。” 第10章 雨幕 “你准备去找沈慕之?” 轰隆—— 瓢泼大雨很快砸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织成接连不断的珠串,落在檐下,连成雨幕。 李茵冷着脸,“你既然这么看不起她,先前为什么还处处维护?” 宋令嘉像是听见某种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她缓缓起身,微抚衣袖上的褶皱,“你是说永安楼的事情?” 李茵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意在质问。 “哼,这听话的狗,总是很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她那样爱自作聪明、丢人献丑的,格外可爱。” 高傲又轻蔑的神色在宋令嘉眼中流转,随后,她的视线落在李茵身上,立刻暗了些,“当然,现在不听话了。” “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得依旧笔直的李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有在彼此利益不冲突的时候,才能成为朋友。这个道理,无论何时都适用。” “希望妹妹能早日参透。” 轰隆—— 电闪雷鸣齐作,雨如瀑布,倾泻而下。 李茵沉着眸子,直直盯着前方,视她于无物。 一时间,祠堂中除了刷刷落下的暴雨击打窗棂的声音,再无其他。 见她不答,宋令嘉也不恼。 她微微低头,笑容点在明媚双眸中,柔美万千,“妹妹就在这里反省吧,一个时辰后,我会派人来收食盒,吃与不吃,与我无关。” 言罢,她转身欲走。 檐下雨声依旧,就在宋令嘉抬脚的一瞬,廊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祠堂漆黑的大门被打开了,吴妈妈快步走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二小姐,肃王殿下带着太后懿旨来了,请大小姐与二小姐出去接旨。” * 国公府的正堂又乌压压跪了一片。 李茵跪在国公夫妇身后,垂着眼帘,将所有的疼痛都掩盖下来,只留一脸麻木。 祠堂据此并不是两三步就能抵达的距离,在硬蒲团上跪了两个时辰的腿一走起路来就像火燎针扎一般,方才怀玉扶着她看似正常地跪下,膝盖骤然接触到冷硬的地面,又像是扎进了冰碴子里。 疼如冰锥刺入,她却只能先熬着。 正苦熬难耐,头上传来如玉石相击的冷冽声音,悠悠入耳。 竟是肃王亲自宣读太后懿旨。 “太后懿旨,国公府二小姐宋令章秀外慧中,性资敏慧,行合礼经,特赐金镂空花卉镯一对。钦此。” 满堂静默无声,众人本都以为这道懿旨是给大小姐宋令嘉的,毕竟她一向很受太后待见,这些年被帝后赏赐的奇珍异宝也不少,谁知…… 霎时间,李茵感觉有数道惊异的目光打了过来,她垂头跪在那里,心中也是与旁人一般无二的惊疑不定。 太后为什么忽然给她赏赐? 还挑在今日? 行合礼经,是在说王知微退婚的事情吗…… “宋二小姐,接旨吧。”见众人没有反应,跟着萧澈的小太监带着笑意提醒道。 李茵这才伏下身去,“臣女接旨,谢太后恩典。” “众位起来吧。” 李茵撑着怀玉的手,忍着痛慢慢站了起来,就见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里面放着一对镂空雕刻精致的金镯子。 四季花卉缠绕,金光熠熠。 那便是太后所赐。 小太监捧着楠木盒小心翼翼走过来,递到李茵手里。 “二小姐收好。” 李茵双手接过描金如意纹盒子,“多谢公公。” 她专注于此,自然没看见国公爷站在旁侧,脸色阴沉,眼中是如同檐外黑压压的天空一般的颜色。 “殿下,小女顽劣,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强压怒火的声音落在李茵耳中,一颗本就凉下去的心顿时如堕冰窟。 她捧着木盒,双手微微发颤。 都不用转头,她已经能猜到国公爷会用什么眼神看她——失望、愤怒、嫌弃,如同看顽石废铁一般。 “国公爷说笑了,太后懿旨,一言九鼎,从无反悔的道理。” “请二小姐随本王入宫谢恩。” 李茵抬头,就见肃王殿下一袭品月蓝长袍,腰束金带,玉竹节和田玉佩作饰,站在雨幕前,曜石般浓黑的眸子无甚情绪。 他的声音平稳,无人敢质疑。 只是,屋外大雨倾盆。 现在入宫谢恩? 宋夫人看看外面狂砸屋檐的暴雨,也犹疑道:“……现在?” 肃王淡淡启唇,“这是太后的意思。” 宋夫人转头看向国公爷,对方却只板着脸,一言不发。 见此,小太监上前半步,神态认真地道:“这确是太后的意思,请二小姐即刻入宫。” * 马车上,李茵蜷在一旁,双手落在膝盖上,眼睫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雨大风狂,从檐下走过来,虽然打了伞,但还是湿了裙摆,鬓发微散。 青梅翠色百迭裙的下摆洇湿,变作更浓更深的草绿。跪了一上午的腿行走不便,方才若不是怀玉紧紧扶着她,她怕是要膝盖一软栽进泥里。 这副模样,真能入宫谢恩吗? 太后的懿旨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就这么走了,国公爷会不会更生气? 正想着,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方折叠成四方的干净帕子。 李茵顺着帕子抬头,就见肃王殿下端坐在马车左侧,凌厉精致的深邃眉目不似往日严肃,侧首看过来的时候,车内有淡薄熏香缭绕,似真似幻之间,似乎,多了一丝柔意。 马车行得平稳,外面的大雨渐小,落得疏了些。 衬得这一方天地格外安静。 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情绪爬上来,不同于对着慈爱的母亲时的安心,也不同于面对沈慕之时的羞怯。 李茵瞬间有了十二分的不自在。 见她没动,萧澈骨节分明的手往前送了两分。 有淡淡的沉水香飘过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李茵又往马车角落退了半步,没接帕子。 “那我帮你?” “……” 她以为自己默不作声便算是拒绝了,毕竟肃王殿下同她不熟,更不是什么愿意耐心哄着谁的人。 可一贯高高在上的肃王殿下等了片刻,见她不言不语,竟倾身过来,真准备纡尊降贵帮她擦拭裙摆。 沉水香清雅的味道压过来,李茵双目猝然睁大,伸手夺过帕子,“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见此,萧澈眼尾微勾,又端坐了回去。 “太后赐你双镯,本是感念你漂泊在外多年,命途多舛,饱经风霜,受苦了。” “但是,”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案边缘,“‘行合礼经’,总会让人联想到另一件事情。” 他顿了顿,又问:“膝盖疼吗?” 不问还好,他一问,偏还是这种关切嘲笑含混不清的语气,李茵咬牙冷脸,“不疼。” 而后再不看他,低了头认认真真去和几乎湿透了的裙摆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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