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雨水的裙摆贴在鞋袜上,将鞋袜也洇湿了。 她用帕子擦过,只是徒劳无功。 这么蜷缩着久了,膝盖上的痛楚更盛。这无法消散的痛、湿了的裙摆、微乱的长发,都在提醒她,自己究竟有多狼狈。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可是,不论什么缘由,宋令嘉原是想要除掉她的。 国公爷不会只是因为她支持王知微退婚而大发雷霆,宋令嘉能看穿她的意图,国公爷自然也能。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并不是不满她赞同王知微退婚,而是,厌恶李茵做事脱离他的掌控,脱离国公府的掌控…… 擦着擦着,李茵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热。 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我这里只有一方罗帕,擦了裙摆,便不能用来擦脸了。”另一侧,萧澈微冷的声音传来。 本是逗她笑的话,可李茵的泪如断线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从前再委屈,她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 今日是怎么回事! 李茵将头低下去,埋在臂弯中,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不让他看。 萧澈微微转头,看向了窗外。 竹帘卷起,天地雨雾朦朦。 良久,右侧传来李茵闷闷的声音,“多谢殿下。” “谢什么?” “谢殿下救我。” 萧澈轻点桌案的手指一顿,没有反驳,算是承认了。 毕竟,太后深居宫闱,没法算出宋二小姐今日会被罚跪祠堂,更不会这么巧,让肃王殿下携旨前来。 又欠了他一次人情,李茵在心里盘算。 她轻轻掀开竹帘,见外面的风雨小了些,但天依旧阴沉得吓人。 “当真要入宫谢恩吗?” 她这样,太后见了不会判她个御前失仪,然后轰出去吗? 萧澈这才转过头来,“不然呢,让你回去继续跪着吗?” 李茵:…… “怎么这副样子?我又没说你做错了。” 李茵微怔,哭过之后的眼角泛起薄红,若点桃花。她就这么抬头,有些犹疑地开口,“我没错吗?” “高门家族里,常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若为求生、为自保,也顾不得那么多。” “毕竟,你怎么知道,对方会不会率先发难?” 他的目光落下来,定在李茵微尖的下巴上。 “更何况,宋二小姐,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一条心的。” 似有惊雷在耳旁炸开。 是,她和宋令嘉似乎永远不可能一条心,永远有利益冲突。 如同她说的那样,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悲哀慢慢涌上来,一颗心如堕永夜。 下一刻,下巴上忽然传来温热触感,转瞬即逝。 李茵猛地回神,就见萧澈已经收回了手。 对方摩挲了一下手指,提醒道:“脸上还有泪。” 李茵下意识抬手,抚过他刚才帮她拭泪的地方,那种怪异的情绪又悄悄爬了上来。 于是,她用手背重重蹭了两下下巴。 指如葱根,似拢还松,白如凝玉的手挨着清秀的脸,本是个极美的姿态。 但是,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有点嫌恶。 肃王殿下帮宋二小姐拭泪的手微微收紧,那股让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重新萦绕周身。 李茵不明所以,倒吸一口冷气,放下双手,又摆成了最初的姿势,靠回马车一角。 气氛陡然冷下来,肃王殿下脸色晦暗不明,嘴唇紧抿。 雨势渐大,天压得更低了。 “帕子脏了,等我洗干净再还给殿下吧。”李茵捏着罗帕,试探着道。 许久,肃王殿下终于开口,却没什么情绪,“嗯。” 李茵找不出什么话了,只能枯坐着,希冀马车快点到宫门。 算算时辰,倒也快了。 “等谢恩完,回了家,你准备做什么?” “啊?”李茵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澈仍是语气淡淡,好似根本没把谁放在心上一般,“你准备去找沈慕之?” ……他怎么知道? 她确实可以等回去求了父母再做打算,可是看国公爷那“气煞我也”的模样,等李茵回了家,等着她的怕不是慈爱的父母,而是冰冷的祠堂和蒲团。 她可以熬,但是崔燕等不得。 “沈大人没空。” “那日在明府,是有人来报他母亲病重,所以他才匆匆离去。” 李茵想起他那日神色凝重匆忙离开的模样,有些揪心,“那……” 见她欲言又止,萧澈问:“你想问什么?” “沈大人的母亲还好吗?” “已经请了宫里的太医前去医治,沈大人在榻旁多守几日,应该也就无碍了。” “那就好。” 沈夫人身体抱恙,缠绵病榻已久,若是有什么好歹…… 李茵不敢想,沈慕之会变成什么样。 萧澈垂眸看着她,又问:“你想要去青州?” ……他怎么又知道? “正巧,本王接了旨,也要去一趟青州。” “其实这些事情大可以交给下人们去做,但若你真想去一趟,本王可以说服国公爷让你一同前往。” 第11章 入宫(一) 她喋喋不休,萧澈便侧耳…… 对方的眸子幽深若千年寒潭,浓密的眼睫半掩,无人能探究寒潭深处,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语气也依旧是冷冷的。 可是,这于李茵而言,却像是莫大的恩赐。 她将萧澈递给她的罗帕仔细叠好,收入袖中,脸上笑意难掩。 “殿下,不问我去青州是要做什么吗?” 萧澈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你想告诉我吗?” “若是不想,就可以不说。” 这,还可以任她选择吗? 不过,既然有求于人,还是坦诚些的好…… 李茵思绪飘摇,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的好朋友或许有难,我得去找她。” “我们一同长大,”李茵的声音轻而缓,似流云随风而走,回忆着过去,“在云溪村,除了孟大哥,就只有她愿意多与我说说话,愿意听我诉苦、愿意听我说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梦话。” “她还有一个哥哥,父母偏心,把哥哥宠得不学无术,只爱偷懒耍滑,现在,还要逼着她嫁人。” “在我回国公府之前,她曾与我说,若有一日,我有能力逃离云溪村在京城有立足之地,一定要带她走。” “我答应了。可是,那日她来到国公府,我留她住下,她却说自己的过往要自己斩断,旁人是没法帮忙的,所以,我才派人送她回去……” “其实,或许她并没有出什么事,但我就是放不下心,想要去看一看。” …… 她喋喋不休,萧澈便侧耳静听。 马车转过长街,行至宣阳门。 狂风暴雨止息,天空重现碧蓝,被吹打得枝斜叶乱的树木得以休息,阶下积水流动,向低处蜿蜒。 李茵紧紧攥着怀玉的手,颤巍巍下了马车。 裙摆已经半干了,青梅绿百迭裙上浅下深,倒像是特意染就一般。除了垂下的乌黑长发有些乱,其余倒也还算得体,不算丢了国公府的脸。 马车须得停在宫门外,从此处到慈宁宫,凡无恩典,不管来的是谁,都得用双脚把这宫道丈量一遍。 城墙垒砌巍峨,红墙绿瓦,宫门之后,深深寂寥,长道不见尽头。 李茵把逃逸到脸侧的长发拨了回去,正衣襟,抚碎发,而后,咬咬牙,“走吧。” 怀玉不忍,“姑娘……” “二小姐且慢。”去国公府宣旨的小太监踱步过来,对李茵一礼。 李茵颔首欠身,“公公。” “二小姐言重,奴才叫吉祥,是太后宫中的内侍。” 他生得清秀白净,一袭青蓝衣衫,低头回话时,像一株韧草垂首。 “太后考虑到二小姐恐难行路,特意赐了一顶轿子。”吉祥侧身,“二小姐请。” 一顶四角悬挂流苏的小轿正停在前方。 李茵受宠若惊,“这,我不敢领受。” 吉祥道:“既是太后所赐,二小姐不必推辞。 李茵心中不安,下意识寻求另一个人的意见。她转头,视线与萧澈相接。 肃王殿下负手而立,见她转过头来,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吉祥却似乎会错了她的意图,话中带笑,“二小姐,肃王殿下稍后就到。” 李茵欲言又止,但又怕越描越黑,再耽搁下去,恐太后怪罪,便不再推辞,进了轿子。 轿子平稳,李茵靠在软枕上,却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两月前,她还只是东南山村中的农家女,如今,却能踏入皇宫。 人生,当真是变幻莫测。 * 天边红日低垂,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候。 李茵下了轿,端手低眉,一步一步,尽量走得平稳大方。 慈宁宫前花木繁阴,朵朵芙蕖盛开,给这天家庄严之地添了几分人气。 李茵屏气凝神,立在门外。 门很快开了,走出来一个和蔼稳重的紫服高阶女官,年近四十模样,目色明亮。 “二小姐。” 李茵低头行礼,“姑姑。” “二小姐不必多礼,奴婢姓孙。” “孙姑姑。” 李茵乖巧地叫了声。 孙姑姑笑着点头,算是应了,又道:“太后突然身体不适,今日怕是不能见二小姐。天色已晚,请二小姐暂且留宿慈宁宫一夜,明日再向太后谢恩吧。” 李茵脸色微变。 太后凤体违和,自然不能见她。 留宿宫禁,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二小姐放心,太后会派人去国公府告知缘由的,不会让国公爷和夫人担心。” 李茵欠身,“臣女谨遵太后懿旨。” 慈宁宫偏殿。 殿内放了冰块,幽静凉爽,在这炎炎夏日里,倒似仙境一般。 此处一应陈设都是上等,榻上软被靠枕皆是新换。红木矮几不染纤尘,上供白瓷净瓶,养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李茵坐在榻上,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太后并非真的身体抱恙,而是故意留下她。 为什么呢? 正想着,孙姑姑忽然带着宫女鱼贯而入。 “啊。” 李茵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膝刺痛,又跌了回去。 “二小姐坐着吧!”孙姑姑快步走过来,按住她的手臂,“今日京城大雨倾盆,二小姐从国公府入宫,想是淋了雨。” 她端过宫女奉上来的红糖姜茶,“这姜茶是太后一早就吩咐煨着的,二小姐趁热喝了,驱驱寒。” 碗中热气腾起来,李茵身上有些后知后觉地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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