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接过,碗中的红糖姜茶微微有股辛辣味,冲淡了红糖的甜腻气,温度刚好,偏热,但不烫了。 她小口小口喝着,就听孙姑姑又道:“二小姐的衣服,太后也备下了。” 李茵抬头,就见面前站了四五个宫女,手中捧着的,无一例外都是或青或蓝的衣衫,形制各异,纹样精致。 她差点呛了下。 “多谢太后。” 喝完了姜汤,孙姑姑指挥着宫女们将衣服放下。于是,方才接二连三入殿的宫女,便只剩下了一个。 “二小姐,那是秋月,是太后特选入宫的医女。” 秋月手中捧着两个小玉瓶,行至李茵跟前,欠身一礼,“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给二小姐上药。” 她面容冷静,不苟言笑。 李茵的手一顿。 自古以来,病患面对医者,似乎总是带着畏惧。 孙姑姑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温声宽慰,“二小姐莫怕,秋月的医术高明,比太医院里许多迂腐之辈要好得多。” “姑姑谬赞了。” 秋月将玉瓶搁在案上,撩起袍子半蹲在侧,“烦请二小姐把膝盖露出来。” 在家被罚跪,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太后虽关怀备至,但李茵仍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垂眸,却冷不丁对上了秋月那一双极认真极无情的眼睛。 认命一般,李茵把裙子撩开,露出了双膝。 还好,只是红了些肿了些,密密麻麻印着的是蒲团硬面上的痕迹,没有破皮。 秋月凝眸细看,又叫李茵站起来走了几步,才下了结论,“二小姐的膝盖并无大碍,涂上药膏就行。” 说着,她拿来搁在案上的玉瓶,正要帮李茵上药。 “我自己来吧。” 秋月点点头,“也好,奴婢手重,怕弄疼了小姐。” 李茵打开药瓶,倒出些清苦粘稠的黑绿色药膏,慢慢铺满红肿处。 微凉的药膏敷在膝上,很好地缓解了阵阵刺痛。 秋月偏头看她涂药,一时不知触动了哪根弦,忽然道:“这药本是肃王殿下的,今日才进献给太后娘娘,也是巧,即刻就派上用场了。” 肃王殿下进献的? 不等李茵措辞追问,秋月又道:“二小姐的伤并不严重。今日敷了药,好好睡一觉,明日就不会这么疼了,再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李茵收了玉瓶,道:“多谢。” 其实,在听见“即刻入宫谢恩”那句话时,李茵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肃王殿下耍她的,故意折腾她。 但是。 好吧,错怪他了。 折腾一场,用了晚膳,夜幕不知不觉悄悄降临。 倦鸟归巢,不时哀啼。除此之外,不闻人声。 宫中的夜安静得可怕,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阴谋诡计是,暗恨嫉妒也是。 李茵睡不着,她披着外衫,坐在灯下,小声冲怀玉道:“怀玉,崔燕父母托孟松云转交给我的信你拿来了吗?” “我与姑娘心有灵犀,”怀玉微圆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她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李茵,“给,姑娘。” 对于此事,李茵越想越不对劲,罚跪时便想找机会让怀玉把压在古籍下的信拿出来,但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二人默契至此,压根用不着明说。 李茵接了信,双手合十,“我知道私自拆人信件不对,但是,事出无奈,万请原谅。” 言罢,她拆开信件,凑到灯下细看。 只见信上字迹工整,句句都是关心,且用词典雅,毫无粗俗之语。 不对,崔燕的父母要逼着她去给县老爷做妾,一贯都是咄咄逼人,怎么会用这么温柔关切的语气? 她回去了,究竟是理清官司?还是羊入虎穴? 还有,云溪村偏僻,大字不识的人多了去了,崔燕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 这封信,明显是有人捉刀代笔的。 是谁? 难道是孟松云? ——“你该当心孟松云才是,他人面兽心,野心大得很!” 李茵想起崔燕临走前同她说的话,说他并非正人君子,要她当心…… “太后驾到。” 门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高声提醒,李茵折好信,利落塞回袖中。 她于殿中伏首参拜,“参见太后。” “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你。” 慈爱温和又不失尊贵的声音落入耳中,下一刻,就有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太后牵着她到矮榻边上,“坐,哀家这么晚了还过来,不会耽误你和小丫鬟闺房夜话吧?” 太后雍容华贵,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高居云端多年,举手投足都是庄重。 李茵垂眸浅笑,“太后说笑了。” 随后,她起身行礼,“臣女多谢太后赏赐。” “你何必这么拘谨?”太后拉着她坐下,“你小时候,可是连哀家的镯子都摔碎过好几只的。因着这个,哀家今日才不敢给你赏玉镯,只赏金镯,便是怕你摔坏了。” 太后语气含笑,仿佛慈爱长辈看着顽皮的小孩。 “小时候?” 李茵一怔,“可是爹娘说,我尚在襁褓,就被人夺走了。臣女小时候,怕是无福亲见太后天颜。” “那是他们诓你的!哀家告诉你……” 太后正欲详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李茵与太后一同转过视线。 孙姑姑以袖掩口,向太后请罪,“奴婢咳疾未愈,该罚。” “啊?”太后深深皱眉,过了许久,才转向李茵,“哦,那是哀家记错了,是你姐姐小时候。” 李茵低头不语。 回来之后,似乎每一个人都要假装无意透露出过往,却在她追问后,又都默契地缄口不言,纠正错误。 周清棠如是、宋夫人如是,太后也是。 究竟为什么? 许是方才的话有所不当,太后转了话题,又问:“你在家中,过得可好?” 李茵:“一切都好,母亲常教导臣女读书明理,紧循礼义。” “不错,国公夫妇还算用心。” 似乎,太后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宋夫人教养她们,并非依循世间对女子的苛刻无理要求,反而要她们识文断字、读书诵诗。 “你在家中,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找哀家,哀家替你出气。” “多谢太后。” 第12章 入宫(二) “舍不得?”…… 夜色深浓,芙蕖隐入墨色。 太后又问了李茵几句,嘱咐她好生歇息,便回了正殿。 慈宁宫内多用荷叶宫灯。此刻烛火莹莹,恍若白莲出于荷叶间。 “她现在这个样子,真让我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过去多么明媚活泼,哪里活成这个谨小慎微的样子?”太后梳洗罢,坐在榻上,手持书卷,边看边道。 孙姑姑立在榻边,帮太后捶按肩颈,语气自带几分怜悯,“毕竟,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父母身边待了许多年,自然……” “那宋世平怎么不早早把她找回来?我就不信,他把人从太平观接回来的时候没发觉不对劲?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能认错,也是荒唐!” 太后丢了书卷,正身坐起,很是不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个外甥,还是这样,当了国公爷也还是这个样子。畏首畏尾,当断不断。” “说不定,国公爷是另有谋算。” “他能有什么谋算?”太后摇摇头,冷笑道,“什么谋算需要把亲生女儿罚成这个样子,却让外人逍遥得意?” 孙姑姑停手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也不想想,那个冒牌货有没有做太子妃的资格。天家血脉,岂能让一介罪臣之女玷污。” “既舍不得天家恩赐,皇后之位,国丈尊荣,又舍不得亲生女儿蹚浑水入宫闱,想把她留在身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言及此,太后下了定论,“愚蠢,天下男子,都是一般的愚蠢!” “太后说得极是,”孙姑姑将书卷收好,面带笑意,“太后洞悉实情,是天底下最聪慧的人。也因此,太后更要给这些愚蠢之人多些耐心……” “罢了。”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叹息世上蠢人之多。 放了帷幔,她正欲躺下,身形却忽的一顿。 她撩开帘子,眉间是绕不散的烦愁,“皇帝的病,还没有好吗?” “本已经大好了,只是……” 太后瞧了欲言又止的孙姑姑一眼,“只是淑妃的兄长顾将军一封家书寄来,夹带着塞北的风,又把他吹病了,是不是?” 孙姑姑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疑心病太重。”太后如此作结。 蠢人环绕,不胜烦扰,太后顿时困意全无,她看了燃烧将尽的荷花灯一眼,挥挥手,吩咐道:“算了,去叫吉祥来吧。” * 太后雷霆手段,在听说李茵想要与肃王一同去青州后,直接给国公爷修书一封,告诉他李茵暂时不回国公府了,要留在宫中陪她住一段时日。 古人常有隔代亲的说法,太后与李茵早已离世的祖母是闺中手帕交,但比起国公爷这个外甥,她似乎更喜欢李茵这个外孙。 三日后,李茵的腿好了些,正要与太后辞行。 她一身窄袖葱绿青袍,长发束起,上戴幞头,扮作小内侍模样。她的脸偏小,皮肤白皙,两眉弯弯,薄红的唇轻抿,倒真像个刚入宫的清秀内侍。 “这身装扮,倒足以以假乱真。”太后端坐上首,含笑看着李茵道。 “还要多谢太后赏赐的衣服。” 太后摇摇头,不甚在意,“衣裳值几个钱?” 李茵抬头,恭谨万分,“太后所赐,千金不换。” “你呀,倒是嘴甜。” “只是,青州那地方,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 她敛了笑意,“你们此去,要多加小心才是。” “是。” “多谢太后关怀,孙儿一定多加小心。” 萧澈一袭麒麟纹玄黑暗纹袍,头戴镶玉金冠,身形如劲松一般,孤高傲岸,立在殿中。 太后瞧了他一眼,忽然道:“章儿,你上来,哀家有话要交代你。” 李茵乖乖走到太后身边。 “万事不可逞强,保重自己最要紧。若有万一,”太后一指萧澈,“把他推出去就成。” 李茵侧首。 肃王殿下毫无愠色,嘴角似乎还勾有一丝弧度,“太后说得是。” 一贯冷如空谷幽涧的声音,似乎有了些暖意。 李茵低头,一抹笑蕴在眼中。 正说着,孙姑姑忽然进来通传,“太后,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太后正襟危坐,尊荣华贵,又恢复了严肃,“让他进来吧。”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来人声音温和而有力,不同于纨绔子弟盛气凌人的姿态,虽贵为太子,却十分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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