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被圈养在羊圈里,要对看守它的牧羊犬,要对羊圈的主人忠心吗? 羊应该活在辽阔的草原上,吃它的草,吹它的风,度它的一生。 等到一身肉老了,成了人吃不动的老羊,就在觅食的原野上死去,把尸身还给草原。 生于天然,逝于天然。 京城,王爷府。 作为王爷看中的幕僚卢良,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 一小兵快马加鞭从汤城赶来,呈上新收集的又一批汤城赵家的罪证。 赵家当了许多年汤城的土皇帝,肆意放贷盘剥、强吞田产、私设地牢、草芥人命,牵扯出诸多命案。 汤城的官员与之勾结,助纣为虐。偶有想要上告的,也被京城侯爵府压了下去。 侯爵府嚣张妄为,可偏偏惹到了大雍国的瑾王头上。 瑾王乃当今陛下同母兄弟,陛下体弱,诸多事宜倚靠瑾王。 王爷的权势,哪是一个侯爵府能比。 小兵退出后,卢良突然站不稳,跪坐下来。 这么多年了。栖砚早就入了轮回。 可此仇不报,他不能去见她。 从汤城到京城,从王府的仆人到幕僚,他终于抓住了机会,给栖砚报仇。 卢良望向烛火,叫她来看看他。 若是冤魂没能投胎,来他身边看看他。 “小砚,”夜风吹过烛火,微微晃动的影,卢良欣喜道,“是你来了吗?” “是我太蠢了,我当初……”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砚嫁到赵家去。 本来他以为小砚会过上好日子的,起码富贵一生,可谁知不过四年—— 四年而已。 柳家栖砚就入了棺材,被钉死在赵家,赴了黄泉。 卢良劝自己耐心些,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等些时日万无一失之时,一举覆灭赵家,祭奠栖砚亡魂。 赵家三少爷的院落里,赵元白拿来帕子细细地给青蘅擦头发。 他擦得太轻柔,青蘅嫌慢:“我的头发少爷这么珍惜……” 赵元白笑:“困了?” 青蘅不说话,垂下眼不答他。 有些时候赵元白猜准了青蘅的心思,青蘅就装傻,赵元白拂过她湿润的发:“老是这样。” “你害怕我看穿什么。”赵元白亲昵地问。 青蘅从他怀里出来,立直腰背:“少爷老起坏心。” 赵元白呼吸灼热了些,他扭过头,不敢看青蘅。 青蘅蹙眉,不过随意说上几句话,也起了这般兴致,跟掉淫.窟里似的。 坏。 她不要他擦头发了,拿过帕子随意揉擦就要去睡。 赵元白也不管,只等青蘅睡下,才慢慢到床头搂住她,继续给她擦头发。 傻。 就这样睡明儿一早准头疼。 青蘅捉住帕子,睁开眼瞧他,果然坏,脸离她越来越近了,想做什么?趁人之危的家伙。 赵元白笑着吻吻她眉心:“傻。” 他还能做什么,这么晚了,他可不会闹腾好阿蘅。 青蘅懒得理他,自顾自睡去,只希望明天醒来时看不见他。 大少爷院里,烛火亮堂。 赵元桢放下书目,问别骅:“你说说,今儿三弟在祖父房里如此大言不惭,祖父仍然包容了他,丝毫不怪他,别骅,同样是祖父的孙子,可为何祖父打小对三弟如此不同?” 别骅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赵元桢微微一笑:“三弟可是害死了母亲,让我打小就没了娘亲,可整个赵府竟只有我一人在意。” “二弟蠢钝如猪也就罢了,可听闻祖父当年很疼爱儿媳,将已逝夫人的珠宝箱子都给了娘亲。”赵元桢一直以来都很困惑,“一个害死母亲的孩子,是不祥,祖父为何毫不在意,反倒对三弟倍加疼惜。” 赵元桢觉得可笑:“他在房里说什么把二弟剐了,把大哥吊死,你说说,这样的弟弟,该不该偿清他的罪孽。” 别骅猛地跪了下来,不敢答。 赵元桢叫别骅站起来:“若三弟能安生些就好了,如别骅一样,让我省点心。” 赵元桢摆了摆手,别骅心惴惴地退了出去。 赵元桢从怀里取出绢帕来——心祈菩萨。 青蘅在渴求他呢。 他怎能让她好等。
第9章 人尽可夫 赵元桢半夜来到祠堂跪下。 他看着上面的牌位,他的娘亲冷冰冰地在上面摆了十五年。 很小很小几乎都记不得了,可他闭上眼时,好像仍然能感受到娘亲的怀抱。 娘亲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怀上赵元白之时。 小手小脚的赵元桢跑过去,问娘亲为什么哭。 娘亲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丫鬟说里面是他的弟弟,他又要有一个弟弟了,他的亲人越来越多,陪他玩的兄弟姐妹会越来越多的。 可娘亲总是落泪。 无知无觉地就开始往下掉泪珠。 他用手掌接住,说他不渴,不喝,奶水不要喝了,泪水也不喝。 他院子里的小草不渴,开出的小花也不要阿娘的眼泪。 阿娘别难过。 娘亲抚着肚子,突然脸上出现一股决绝来。 她站起来,似乎要把自己摔下。 丫鬟赶紧扶住了她:“夫人小心,月份渐渐大了,静养为好。” 娘亲推开丫鬟。 小小的赵元桢突然抱住阿娘的腿,摇摇头:“阿娘,我们去床上躺躺好不好。” 他害怕。 阿娘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弟弟。 他看出来了。 他谁都不敢说。 柳栖砚看着自己低低矮矮的孩子,还没有板凳高。 她笑:“小桢,你先去好不好,阿娘等会儿就来,阿娘等会儿给你讲故事听。” “不,”他摇头,“不要,阿娘现在就和小桢去,去床上躺躺,睡觉,困了,小桢困了。” 柳栖砚笑意变得凄凉:“我叫你去呀,别在我跟前晃,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什么娘亲。” “还有你弟弟,你去看你弟弟,叫他别哭了,老是哭,阿娘不舒服。”柳栖砚厌烦赵宅,厌烦生下的儿子,更痛恨…… 爹爹,你走得好早,你走时不肯带小砚一起走,小砚落得如此地步,还不如当初跟爹一起去了。 黄泉路上有个伴儿,说不定早早离开的娘也等在那里。 爹啊,你看看小砚,走到如今惨淡下场……豪门大户、富贵人家,不过是污秽罪孽之地。 我恨呐。 爹,我好恨。 冷清空荡的祠堂里,香燃尽了。 赵元桢跪在蒲团上,问娘亲地下冷不冷。 “你走得太早了,我都快记不得了,娘——” “如果我伤害三弟,你会生气吗?还是开心啊。” “娘,我有喜欢的人了,她是赵家的家生丫鬟,她叫青蘅。名字很好听对不对。” “娘,我读了好多圣贤书,还是做不成一个君子。嫉妒、贪恋、杀意……一个都没少。” “我试过了,可怎么尝试,都觉得不真切。君子?那好像不是我。” “三弟肆意妄为、草芥人命,我只能说他做得不对。可有时,偶尔那么一刹,我觉得他活得可太痛快了。祖父纵着他,家里人都怕他,连青蘅都只属于他,同样是赵家的子嗣,怎么就他活得那样畅快?而我——” “日日守着德行、操守、孝心过日子,娘,我也想过过三弟那样的日子。” “我要青蘅到我身边来,三弟若阻拦,三弟就该死。” 赵元桢望着牌位笑:“娘,我知道您疼我,不疼三弟。他死了,您不伤心。我死了,您至少会为我掉一夜的泪。” “这就够了。”赵元桢笑着,“至少在阿娘这里,我比他值得。” 这日风和日丽,阳光暖洋洋地从屋外洒进来。 青蘅见了,伸出手去捉,赵元白笑:“捉什么不好,捉这虚无缥缈的光。” 一场空而已。 青蘅却道:“捉不着也好,起码我实实在在地暖和到了。” 她看着手心里的金色光芒,轻轻扬起嘴角:“我要到院子里去。” 去那里晒晒太阳。 她说做就做,穿上鞋就往屋外跑,才不需要少爷的许可。 赵元白透过窗看她,看她躺到丫鬟们搬来的美人椅上,整个人一股自由自在的劲儿,也不管周遭了,只是闭上眼懒洋洋地晒晒光。 好像把光都吸走了,赵元白眼里只能看见她,其余的都成了虚无的背景,不值得瞧在眼里。 丫鬟们静静蹲了下来,好几个丫鬟挨在一块儿,看着青蘅偷偷笑。 她们并不说话,只是偷闲地享受这一时半会儿。 三少爷没有闹腾,青蘅开开心心,她们也在这阳光下暖洋洋的。 也有丫鬟去洗果子,想着一会儿青蘅睁开眼来,就可以喂葡萄给她吃。 青蘅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剥了葡萄喂她吃一颗。 她记得。 青蘅看着她的眼是笑着的,干干净净、纯粹温暖。 不似难过时,封闭在美丽的壳子里,谁都不理了。 那时候丫鬟们瞧着也难免难过起来。 好好的活人呆呆地死去。 在院子里生,在院子里枯萎。 她心里羡慕她,可有时候又不羡慕了。 她们偶尔还能出去,采买啊办事啊,可青蘅是家养的花,不是世界蒙了层锦缎瞧不见,是锦缎把花圈在了怀里。 富贵多好。 富贵迷人眼。 但金银的围墙堆积,也会叫这小小的院落不见天色。 终归不是拥有的那一方,被拥有而已。 过了些时候,有小厮过来传话。 说是隔壁柳家的二少得了十二颗极其稀有的南洋珍珠,饱满丰润、纯正无瑕,本来是要当贡品的,他给截了下来。 柳二此刻在庄子上,邀三少去观赏。 小厮又低声说了一句:“柳二少听说少夫人近些日子不开心,问少爷要不要把这珍珠拿去哄少夫人开心。” 赵元白心道,卖东西卖到他头上来了,准时柳二在赌场里输了把大的,不敢告诉老爹,想从他心里拿钱填补填补。 但珍珠嘛,既然难得,正好送给青蘅。 “备马。” 赵元白拿了银票子骑马赶去。 青蘅喜欢光,太阳的光是光,珍珠的光也是光,掳不来月亮,人间的金银凑凑。 但不到半途,赵元白胯-下的马就渐渐癫狂,发了疯地狂奔,赵元白挥鞭勒马,马匹仍然一个劲儿地直直往前撞,不远处即是路弯处,若勒不停这马撞到山石之上唯有死路一条。 他顾不得到底是谁动了手脚,拔出匕首插入马身,可马竟仍不停! 赵元白狞笑起来,一手持缰绳,一手挥刀斩马头,疾驰的速度狂飙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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