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几月,秀才病逝,柳栖砚守孝期间不过是去街上买些菜来,赵老爷于楼上瞧上了她。 任如何挣扎,也不过蜉蝣撼树,一抬红轿,孝期未过就抬进了赵家。 这辈子都没能出去。 第一年生了大少爷,第二年生二少爷,第四年三少爷落地,柳氏赴往黄泉路。 也不知她爹爹有没有在那里等她。 青蘅磕完头,静静起身默默看着牌位。 香炉的香火不尽,牌位的凄然不绝。 她垂下眸,突然就不愿看了。 老太爷从祠堂外踏了进来,笑道:“你倒是好心情,蛊惑得三儿喝断子绝孙的汤药,怎么,怕像柳氏一样死在产房里。” 青蘅听见这声音,心下微沉,欲出祠堂,却听得祠堂大门缓缓合拢的吱嘎声。 青蘅慢慢转过身来,行礼道:“太爷。” 老太爷的笑微微沉了些,怒意翻涌:“贱人。” “若我还年轻,早就一巴掌赏你。”老太爷叹了口气,“可我老了,懒得动手,跪下。” 青蘅转过身,重新跪在了蒲团上。 她故意曲解了老太爷的意思。 老太爷看着青蘅的背影,骂:“真会拿乔,不过一介贱婢,妄想做三儿的妻,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命。” 老太爷站在原处,并不上前。他平缓了下呼吸,道:“若你是个识相的,给三儿生几个孩子,若孩子机灵,我不是不能考虑把你的位份提提,可偏偏你不识好歹,蛊惑我的一个又一个孙子……” 青蘅直觉不对。 老太爷的口吻不像是长辈为了晚辈来质问她,反倒像是抓奸的丈夫。 你啊我啊的。 青蘅厌烦地垂下眸:“太爷,奴婢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您高估奴婢了。” 老太爷笑:“若不是三儿执意要你,你以为你会在谁的房里。” 老太爷笑着看看青蘅,又冷笑地看向摆着的柳氏牌位:“你这些天,就好好地在这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老太爷走了,走出祠堂后,他欣然地发现,与青蘅那丫头呆一处,整个人容光焕发好似年轻许多。 不像见几个孙子时,比得老态龙钟。 刘管家惯会察言观色,老太爷才回到主屋,刘管家就叫来一个青葱似的丫鬟。 刘伍讨好道:“太爷,您瞧瞧,这丫鬟……” 老太爷瞧了瞧,皱了下眉,身段不错,脸蛋勉强,大发慈悲道:“可。” 丫鬟吓得落泪。 刘伍赶紧上前胡乱擦擦,压着她跪了下来,推她:“去,去呀。” 丫鬟颤着、跪着、向前爬去。 祠堂里,躲在暗处本想给青蘅一个惊喜的赵元桢,此时已散了心力,踉跄靠在柱子上。 他的祖父,他尊敬的人,在不见人处竟是此般模样。 赵元桢脸色苍白,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青蘅,”他呼唤她,“青蘅。” 缓慢地、失力地:“你受苦了。” 赵元桢慢慢走到青蘅身旁,跪在蒲团上,如同那日祭拜时,他与她挨着。 青蘅慢慢将头靠在赵元桢肩上,泪水无声落下:“大少爷,你会带我走的,对么。” 赵元桢望着上面的祖宗牌位,立誓:“会的,我们会离开这里。” “青蘅,我、”惭意爬上咽喉,他微微哽咽,“我替祖父向你道歉,他不该如此、如此待你。 “我替三弟向你道歉,他不该仗势欺负你。 “我、我也——” 青蘅抬手捂住赵元桢的唇,堵住他要出口的道歉,她含泪的眼笑:“大少爷才没有对不起我,青蘅最喜欢大少爷了。” 赵元桢忍不住眼眶湿润,青蘅,他的青蘅…… 他搂住她:“我一定会带你走,信我。” “我们离开汤城,离开这里,我们去新的地方。”赵元桢发誓,“我们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天高地远,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青蘅得到了大少爷的许诺,接近了想要的自由,可心里却空空荡荡的。 她想看看供桌上柳氏的牌位,但大少爷抱得太紧了,她无法转身看去。 只有香炉的烟火缭绕,渐渐熏到青蘅的双眼。 她呆呆地落下泪来。 不知是为了谁落。
第8章 “雨再大些,我不怕。”…… 提前赶回来的赵元白气得发疯。 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着的珍宝,随随便便就被弄到祠堂里去闭门思过。 好心叫人告诉赵元白消息的赵元桢,隐在幕后。 别骅道:“主子,那传消息的是二少爷的人,三少爷就算起疑心,也只能捉住二少爷折腾。” 赵元桢微微一笑:“别骅,你真是越发——” 别骅跪下来,忠心道:“都是主子教的好。” “起吧,”赵元桢道,“你不比旁人,不用动辄下跪。” 别骅道:“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跪着是规矩。” 赵元桢对别骅愈发满意。 而赵元白这里,直接闯进了老太爷院落。 他气极反笑:“祖父,您可真是——真是叫我在外都不得安心。” 老太爷衣衫不整,赶紧叫丫鬟下去。 惨白着脸的丫鬟没来得反应,刘伍直接给拖了下去。 但房间里的气味还是叫赵元白发现了。 他顺手就拿起烛台,问老太爷:“是青蘅还是别的人。” 老太爷不慌不忙整理衣衫:“怎的,你要为个丫鬟杀你的祖父?” “怎敢。”赵元白笑,“我不会杀祖父,祖父最疼我了。我只能把二哥一刀刀地剐了,再把大哥也吊死在祖父房里。” 老太爷大怒:“那是你亲兄弟!你要为了一个贱婢,伤害你的哥哥,赵元白,你是被妖精迷了心了,祖父这就叫道士来驱邪!看看你心头的魔障到底是散还是散不了!” 赵元白转身就出门,拔出剑来:“我这就把二哥划上几刀,给祖父听听声儿。” 老太爷急道:“在祠堂!青蘅那丫头在祠堂!” 赵元白这才收了刀,转身跪下:“祖父,孙儿不孝,您要杀要剐孙儿绝不反抗,只是青蘅,青蘅是孙儿的妻,谁伤她一寸,我叫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太爷急得喘不过气来:“你,你啊——” “不就是个女人,汤城里你要谁,祖父都给你掳来,可你偏偏栽到那小丫头手里……”老太爷心狠道,“你若是瞧上的是那个人,就把她的脸毁了,太过招摇,只会给你招来祸端。” “其余的,我老了,我只是盼着你好,你是我的亲孙啊,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啊——你今天如此做派,你也去,”老太爷缓了缓,“去祠堂里跪着。” 赵元白跪着说好,站起来转身就疾奔而去。 心中后怕无穷,以后他去哪都不要丢下青蘅了。 青蘅只会装死,可她根本不明白,除了他会搂着泥塑的她,其他人,只会将她碾碎到泥里去。 青蘅在蒲团上睡着了。 她把好几个蒲团挨着当床,夜色好安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赵元白抱起青蘅,倾听她的呼吸,平缓的、呼——吸—— 没事,没事就好。 赵元白笑了笑,额头贴着青蘅额头,傻,太傻了,这里这么凉,悄悄回去多好。 青蘅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少爷回来了。” 青蘅掐了自己一把,眼眶红了:“老太爷他——” 她掉着眼泪:“老太爷什么时候才会成为一个牌位,摆在这里,我,我会好好祭拜的。” 赵元白给青蘅擦擦眼泪,眼泪擦不干,他吻了下来,沿着她的泪痕吻。 “会的,”赵元白道,“他若再敢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青蘅扭过脸去:“少爷,我心里好难受,我……” 赵元白轻轻拍青蘅的背:“不怕不怕,谁都不能欺负你了,谁都不能折辱你,不怕,阿蘅不怕。” 青蘅的眼泪本来是假的,这一下子莫名其妙变成了真的。 赵元白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真呢? 说得好像真心在意她似的。 可明明,明明就只是喜欢她的样子,谁都喜欢她的样子,赵元白和别的人绝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可是……”青蘅轻声说。 可是什么呢,她竟也不知道了。 她突然看向柳氏牌位,痴痴的:“我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牌位的,少爷,我不要。” “我把这里烧了,”赵元白突然说,“如果阿蘅害怕,我就把这里烧了。” 他笑:“就用这香炉的烟火,把赵家的祠堂烧了。如何?” 青蘅轻轻摇摇头:“不要,柳夫人也在这里。” “其他的怎样都好,”青蘅含泪一笑,“可是柳夫人,少爷的阿娘,我喜欢。” 赵元白狠辣的心融了融,他将青蘅抱起,转身往外走:“我们回去,阿娘看着我们,回去。” 祠堂外下了雨,赵元白要脱了外裳给青蘅挡,青蘅摇头:“我要淋雨,少爷,让我淋淋雨好不好。” 如果她是一株植物,风雨只会让她盛放。如果她是腐烂的尸骨,风雨也能洗净她身上的脏污。 就让她淋一淋雨,把老太爷黏上来的眼神洗净,把祠堂的香火洗净,让她干干净净的,好好地淋一回雨。 赵元白抱着青蘅走入雨中。 青蘅让他快一点,他就跑了起来。 青蘅开开心心地笑,第一次真心实意搂住三少爷:“雨再大些,我不怕。” 赵元白也跟着笑:“好,大些,我们阿蘅不怕。” “对,”青蘅笑着,“我不怕。” 赵元白慢下脚步,蹭了蹭青蘅脸蛋:“好,阿蘅不怕。” 青蘅偏了下脸,微微恼,要淋雨,不要赵元白。 赵元白笑着抬起头,望向雨中的夜色:“我们慢慢走,能走很久。” “青蘅,”赵元白说,“以后叫我的名,少爷啊少爷,都不知道是叫哪个少爷。” 青蘅的开心微微地凝滞,她很快掩饰过去:“除了你,我还能有哪个少爷。” 青蘅搂住他:“突然有点冷,我不要淋了,少爷,带我快回去,我要沐浴,不要风寒。” 赵元白想到这遭,再没了嬉戏的心情,抱着青蘅匆匆回了院落。夜色深深,雨水渐渐地歇了。 浴桶里,水雾缭绕,青蘅渐渐冷静下来。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向内寻求、向外探索,没什么可指责的。 为奴者一定要忠心吗? 可她记得赵元白教她习字时,她看见那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问赵元白是什么意思,他很快翻了一页,要教她其它的。 可不用赵元白说,青蘅天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择木而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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