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有一点点心惊于自己的狠毒。 却也觉得畅快。 粗布衣衫缝缝补补,线头多而糙,且不保暖,她埋进被子里去。 粗布细细密密的摩擦感生疼,肌肤不适缕缕红痕,更有腹间连绵不绝的疼痛叫她额汗滴滴。 她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让她听一听故事,谁的都好。 骓奴这才转过身,在废木板搭的床边跪坐下来。 他讲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本来没有名字,就叫马奴。 可是马分很多种,一个统称概括他,他当不起。 那一天他偶然听到一个故事,说是很多年前这世上曾出现一匹名马——骓。 那时战乱,群雄争霸,骓作为其中一枭雄的坐骑,四处征战、浴血沙场,每一场胜战都有它的身影。 可天下局势变幻,枭雄成了阶下囚。 骓换了主人。 那天新主人为取乐,将枭雄从牢里拉出来,一条绳索捆在骓的身后。 新主人驭马狂奔,要让枭雄的血一路洒遍,用枭雄曾经的马送其上路。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近处显现悬崖,骓突然发了狂,直直朝悬崖奔去,新主人措手不及,挥鞭、刀剑都未使骓停下,慌乱之际欲要跳下马来,却被绑枭雄的绳索缠住了脚腕。 只在刹那之间,马蹄离崖,刀剑终于断了马首,鲜血飙升,染红新主与旧主。 胜利的人、失败的人与骓,俱掉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他喜欢这个故事,愿以骓为名。 青蘅静静地听着,眼前的马奴渐渐与其他奴隶有了分别。 赵宅里满园的丫鬟奴才,褪色,而他在这画面里鲜活起来,衣服破破的、身形高高大大、一双大手极稳,身上的茧……那双沉静的眼。 青蘅缓缓从被窝里出来,艰难地坐起,不要他扶,认认真真给他行了个礼。 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本以为你与他人无区别,”青蘅道,“是我坐井观天了。” 这么严肃啊,青蘅渐渐又笑起来,伸出手去,要他扶一扶。 骓奴扶住她,很稳,安慰她:“会好的。” 青蘅喘了会儿气,呼吸间都在疼,她叫他过来些,做一做她的靠背。 骓奴迟疑。 青蘅笑着说:“快。” 他便顺从了她。 她问:“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不是希望我看你与看别人,有几分不同。” 骓奴承认了。 马奴有太多太多,记住他的名字。 这就是他唯一需要的报答。 青蘅靠着他,骓奴好暖,整个身体烫炉子般,气血叫人艳羡。 她说:“我不该陷在这里,骓奴亦不该,我们都当去更远的地方。” “这赵宅是一口井,把我们都吞没,浮浮沉沉悬在水之上下,不知何时就彻底死去。”青蘅轻轻说,“旁人皆轻我贱我,我偏偏把自己高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丫鬟和马奴可以相配,但不该是因着他们低贱。” “这世上的人,都长着人的模样,却偏偏戴上面具,有的戴神佛,有的戴猪狗,有的成王侯,有的为蝼蚁,可死,却都是一样的。”青蘅有一点开心,“都会死,无分别。” 她抚上骓奴的脸:“真好。” 现在他们一无所有,谁也不去戴那面具,只能坦诚相待了。
第12章 天地为媒,明月见证…… 骓奴照顾青蘅的同时,没有忘记喂马。 一匹马的价值比一个马奴高多了。他喂它们却不是因着他是马奴,只是不希望马儿饿肚子。 每一匹马都有一个名字,主人家取的。 他看着它们被束缚在这马厩之中,吃草吃料,微微怔了会儿。 其他的马奴渐渐从药性中脱离出来,回到马厩各司其职。 有马奴拍拍他肩感谢他。若是他们真犯下那样的事,等三少爷出来了,他们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马奴赶紧进马厩挑马大粪,又有马奴给马匹擦洗。 一马奴道:“骓啊,你赶紧把青蘅小姐送三少爷身边去,免得出更大的差错。” 二少爷伤得重,老太爷守在二少爷房里都没心思管青蘅这边的事儿,刘伍心里自有主意,竟也没第一时间禀报上去。 事关青蘅,骓奴不替青蘅拿主意,他从马奴这得到些零碎的消息,又去别的下奴房里打听,将整个事理顺了回到小破屋告诉青蘅。 青蘅搁下药碗,道:“能回哪去,总不能和三少爷一起关地牢里。” 知道来龙去脉后,青蘅心思幽幽晃晃,马奴破屋里点不起蜡烛,只有屋外的光暗暗地洒进来。 依照赵元白的脾性,地牢关不了他多久,大概就这两天会出来。 要如何,才能引得他杀向老太爷呢。 她若完好无事,至多又是一次少爷与太爷之间的互相警告与闹腾。 虽被灌了避子汤,赵元白本就不需要她生孩子…… 浮浮沉沉、明明暗暗,她突然打量起骓奴来。 他的体格可真高大,马奴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也不知他如何把自己喂得这般健壮。 赵元白还带着少年的单薄瘦削,骓奴已经像个男人了。 她问他可有妻子,可曾碰过女人。 骓奴摇头。 青蘅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可过了会儿她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她叫他过来,离她近些,到她身边去。 骓奴走到床榻旁跪坐下来。 青蘅抚上他脸颊。 “骓奴,我不愿做人妾室,不愿无媒苟合,今夜你粗浅备些野果干饼,我们对月拜个天地。” 骓奴扭过了脸,脱离了青蘅手心的温度。 他不解。不明。 青蘅抚上他头发,自顾自道:“骓奴要沐浴,浑身干干净净,把自己献给我,好么。” 他感受着她的触碰,心中一酸:“不必如此。” 青蘅轻轻捂住他的唇,他的呼吸令她手心微痒,她轻轻笑:“你想到哪去了,不是叫骓奴侮辱青蘅……” 她微微上前,与他耳鬓厮磨:“我要做骓的枭雄,做骓的妻。” 她抚上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你若怕了,就将我送回三少爷身边去。” 骓奴垂目良久,搂紧了青蘅。 夜间,沐浴完毕的骓奴替青蘅擦洗。 他抚过她的肌肤,神情真挚,如过往为马匹擦洗,又似拜在佛前。 他替她穿上衣裳,扶她下了床榻。 窗台上只摆着些寒酸的干饼果子,二人对月拜了天地。 高堂皆逝,对着虚无磕头,夫妻对拜之时,骓奴扶住她:“我会当真。” 他给她反悔的机会。 青蘅笑,没有红盖头,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带着真挚与决绝。 她道:“天地为媒,明月见证,青蘅与骓结为夫妻。” 松开手的骓如同那一匹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的名马,将辽原疾奔的自由抛下,自愿束上缰绳蹄钉,他俯下身,与他的妻对拜。 礼成。 在那破旧的、狭小的窄床上,青蘅初试欢乐。 骓奴什么也不懂,她引导着他,迫他温柔,叫他忍得额汗滴滴。 她也只是笑……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带着原始的欲望……直到天明。 骓奴背对着她,愧疚。 她趴上他的背:“我好欢乐的,疼意都减轻了许多。” 她不说假话,烈药之下的腹部疼还是疼的,可另一种欢乐交杂着,叫她更有杀人的欲望。 取来药材骓奴熬好汤药,她这次缓缓喝下,不急了。 等骓奴收拾好房间,她叫骓奴抓她、掐她,狠一点,也不用太过用力,如老太爷一般即可。 骓奴站在原地,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与他洞房。 青蘅也没想瞒着他。 “只有三少爷动手,老太爷才会心碎啊。”青蘅凄白的面上浮现笑意,“被最爱的孙子杀害,才算一个好故事。” 骓奴静静站在那里,青蘅问他怕了吗。 骓奴慢慢走过来,搂住她,许久都未出言。 青蘅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很平稳,如他的手一般。 他遵从了她的命令,掐她、抓她,攥住她脖颈。 青蘅笑着,眼尾有一滴疼出的泪。 骓抚去那滴泪。 “我会为你而死,”骓道,“在你需要的时候。” 他不会替青蘅拿主意,青蘅定了的,他顺从。 骓松开手,青蘅倒在他怀里。 微微地、轻轻地,渐渐开怀地笑了起来。 她说:“好。” 大少爷赵元桢被老太爷的人迫着离开汤城。 他们看守着他,保护着他,一定要他离开此地。 在汤城与京城之间,大少爷被迫前往京城,而另一批从京城赶赴汤城的人马,估摸着一两日光景就到了。 卢良也未想到,王爷竟要亲自审理此案。 瑾王扶起行礼的卢良:“既与卢良相关,本王来,可保万无一失。” 他带着军队,任赵家是汤城的土皇帝亦或地头蛇,军队所到之处,一概绞杀。 卢良心中微沉,王爷竟知道了。 此次侯爵府与王爷之事,他虽是为王爷尽忠,可也藏了自己的私心。 瑾王笑着摇摇头:“卢良切莫多想。”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样的苦衷,本王竟到如今才知晓,叫卢良生生苦等了这些年。赵家在汤城为非作歹、草芥人命,连朝廷的官员也有死在他们手里的。” 想起曾翻过的赵家罪证,不免心道:赵家田连阡陌,金满箱囊,钱财开道掳得权势,愈发荒唐;而汤城的平民早作夜勤,黧身枯面,卖儿鬻女……到最后也还是枯死下场。 瑾王陷入感伤:“如今大雍上上下下盗贼蜂起,民不聊生。而如侯爵府诸人,不思齐家治国,反倒收受贿赂,助纣为虐,更做出强抢民女、强放贷债等诸多恶事,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先铲除赵家,再收拾侯爵府,只希望能还天下一点清明。 走的路不同,大少爷一行人与瑾王未能撞上,分赴两端。
第13章 搭台唱戏 这日夜间下了雨,天色雾黑里多了几分潮润润的凄冷。 如乌蛇穿行而过。 赵元白趁换药从地牢里逃了出来,回院子里却并未见到青蘅。 只见丫鬟倏地跪下来,哭泣,问她青蘅在哪,她却不敢答。 屋外忽地电闪雷鸣,赵元白心神恍惚,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丫鬟呜咽、难堪、羞窘、恐惧,最后只吐出马奴两字。 赵元白转身往马厩跑去。 伤势未愈,他奔跑的姿势有些滑稽,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到马厩逮着人就问,青蘅在哪,在哪,神情狠厉中又绽出丝裂缝,仿佛有什么要从那张脸皮上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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