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入夜了,会有官府的人拖走一并埋了。 骓奴望着眼前的青蘅,她是无法忍受那样的苦寒的。 要用最好的炭火、最暖的衣供给温暖,他有的只是一具热乎的身躯。 骓奴知道谁在听,谁在看。 除了那敢站在窗口的王爷,也有更远的伺候的仆从们,暗暗地偷偷地想要离她近些。 谁都想要她。 占有、拥有、侮辱、捧着、护着……可有谁把她放在心上。 他是她的夫,却连温饱都不一定能给她。 骓奴捧着雪,捏出一个小小的雪人,递给青蘅。 青蘅很高兴,她说它会化的。 很可怜,可没关系,化成水了流入大地,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她说这天色渐渐地暖了,看起来好像要出太阳。 她们堆的雪人活不过半日。 “也好,暖了起来,雪化了,明年会有好收成。”青蘅轻声说,“汤城或许真的会变好。” 为奴的人少些,吃饱的人多些,深重的罪孽能消减半分也是好的。 她躺在这赵家的富裕之上,不得自由,却也从不缺衣少食。 也好。 她笑着,笑得跟赵元白眉眼弯弯的笑竟有几分相似。 大夫说他没死,渐渐好起来了,大抵是要送到宫里去为奴。 以后啊,他就与她无关了。 青蘅捧起骓奴的脸,她的手碰了雪很冷,他的脸仍然暖意十足,血气方刚。 “我们去乡下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男耕女织,虽然我不会,但我会学的。”青蘅想,这就是一个家。 她要组建她的家庭,这家里没有主人,没有仆人,只有一对夫妻。 “我们不会有孩子,倘若你想要,我们就捡个女娃来养。把人家不要的丢掉的捡回来,好好养着。”青蘅眼里流淌着暖意,“我不会有奶水,需要一头母羊提供奶水。等她会说话了,她会叫我娘,叫你爹爹。” “骓奴。”她眼里渐渐溢出泪水来,即使如此想象着以后的日子,可她知道,那样的日子不会到来。即使她憧憬、希望,可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如她这样的,要么被人踩到泥里去为娼为妓,要么只能往上爬。骓奴的力气再大,也打不过成群涌来的白蚁。 她爱惜地抚过他的鬓角:“骓奴,你说好不好。” 骓奴覆上她的手,她手背有些凉,风雪冻着了。 他轻轻地摩擦,想带给她一些暖意,微不足道的。 他说:“好。”说得坚定。 如果这是青蘅想要的,他将竭力达成。他不会让她冷、饥饿、受难。 可在这回答之外,骓奴望着她泪水……水满则溢…… 月盈则亏。 今夜的月残缺不全。 青蘅蜷在被窝里,拉骓奴一起看。 “不知道明年的中秋,我们会在哪里。”青蘅说,“或许我们已有一间小屋了。” 她问他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 骓奴没尝过月饼,但在月圆之夜,也会有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干饼填饱肚子。 他想了半天,觉得有肉的好。 青蘅笑,娇气道:“那不成包子了。” 她作势抓住一个虚空的包子,径自扔了出去,笑着:“肉包子打狗,我看是一去不回了。” 骓奴也浅浅地露出个笑来,他惯是寡言少语冷肃面庞,如今笑了倒显出几分纯稚的天真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都不知他多大了。 问他,他也不清楚。 “或许十七,或许十八。”他是从来没有生辰的。 卖给人牙子时,还是小小一个,如今已这般高,吃得也多了。 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不怪家里卖掉他。 不卖也只是个死,卖了,或许爹娘能多活一个冬天。 如今过去这些年,听说那地好几年的饥荒,想必都已死尽。 无家之人,他早已习惯,不觉得苦。 如今有了妻,也是一生的福分,无论能相守多久……乌云遮住了残缺的月,青蘅说这老天当真刻薄,如此稀薄的月光都不肯给,偏要叫到处飘的云藏起来。 骓奴有所避讳,在心里默念道:孩子戏言,若怪罪罚他即可。 即使有这避讳,骓奴也未阻止青蘅说出不敬天公的话来。 她做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妙,有什么后果都让他来承担吧,他比她大,长得也高,就算这天塌了,也别砸到她身上,弄脏她裙角。
第19章 “真坏啊。” 今夜不知怎的,很深的夜里她仍然清醒着。 她听着身侧骓奴的呼吸,平稳、温暖,她捂上他的唇,没有用力,她不会捂死他的。 骓奴鼻间的呼吸很热,打在她虎口,跟小狮子似的。 她又去摸他的胡茬,刚冒出来一点点,正值青春力壮,放马干庄稼活都是一把好手。 却比庄稼汉爱干净多了。 她要他干净,他身上就连马的气息都洗净,真是听话的孩子。 骓奴睡得很安稳,不翻身,想是在窄床上睡惯了的,到这又大又软的床上来,反倒像陷入了温柔乡里,整个人都陷进去不挣扎无挣脱安安然然。 她凑近些,靠在他胸膛上,心跳声变得清晰可闻。 一下又一下,击鼓似的。 这样鲜活的骓奴,如此用力地活着。 她突然不愿观察他了。 青蘅默默披了衣衫,离开床榻,静静走到屋外去。 院内的灯笼光芒暖沉,像一个个大柿子压弯了枝。 瑾王竟也未眠,站在回廊之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青蘅望过去时,他也望了过来。 青蘅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盯一只游荡的鬼魂。 瑾王怔了会儿,垂下了眸,可很快又抬起眸看着她,不肯认输。 他们就这样隔着回廊相望。 谁也不肯先垂下眼来。 夜风吹过,袍袖作响,青蘅拢了拢衣衫,不准备较劲儿了,她转身欲回到屋内。 瑾王叫住了她。 “青蘅。”他说。 青蘅顿住脚步,要听听他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看着她背影,单薄零丁,没什么重量,仿佛要飞到天上去。 不抓住她,人就飞走了。 “午后雪时,本王站在你窗外。”他说到这里不肯再说,要青蘅给他回应。 青蘅却并不搭理,往前一步按住了门。 瑾王忙道:“你的廉耻之心?” 青蘅不想打扰骓奴安眠,转过身,慢慢朝瑾王走来。 瑾王反倒垂下眼,不敢看她了。 青蘅站在回廊这头,离他不近不远,夜风急切,凛冽来回,她道:“偷听的人偷走了我的廉耻心。” 她微微笑着,像被困的野鬼,破庙里狩猎往来的游子,一夜春宵一夜命亡,吞噬多少生灵仍然微微笑着,如菩萨残破的神像,亘古不变。 瑾王并不看她。 “本王确做了不堪之事。”他怪她,“你扰了这满院的清净,风雪也压不过你在床上的喘息。” 他弄得你很快乐吗?你为什么要喘得快意而动人。 青蘅道:“看来王爷没碰过女人,如此大的风雪也抵不过王爷躯壳的渴。” 她走近一步:“你想碰我。”陈述的语气。 瑾王退后一步,靠在了廊柱上。 他微微抬头,越过她,看向远处。 青蘅看见他的喉结,再致命的男人掐断喉咙也会死。 “你是在诱惑我吗?”青蘅笑意深了些。 瑾王微怔,垂下目光望她。 在她的目光下不自觉收敛了神情,肃穆道:“胡言乱语。” 他身为王爷,要什么女人没有,孔雀才开屏。 青蘅慢慢走到他身前。 她的呼吸近了,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青蘅作势凑近,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青蘅就那样静静地僵持着,直到他困惑地睁开眼,她才笑着退了一步。 “娼.妓。”她骂他。 瑾王的呼吸更沉了。他一把抓住她,身位反转将她重重压在了廊柱上。 青蘅闷哼了一声。 娇而欲。 惹得瑾王眼神幽沉。 “只你方才一言,便足以夷灭九族。” 青蘅轻轻地笑出声:“我看你不想杀我的九族,只想撕了我的衣服。” 她本来也没九族,他帮她找出来,她还得道谢呢。 “狐言。”他勉力平稳呼吸,失败得彻底。 夜间妖狐出没,引诱到他头上了。他该杀了她,以儆效尤。 青蘅只是笑:“你要摸摸吗?” “不知廉耻,”他斥责她,“不守妇道。” “奸夫。”青蘅唇齿开合,轻缓骂他,“我的丈夫就在那间房内,如此近的距离,你将他的妻子按在这廊柱上,分明想奸了我,却虚张声势——杀?” 青蘅咬了下唇瓣,笑得很轻:“真坏啊。” 瑾王一下子陷了进去,在这不够明亮的烛光里,他看见她妖魅的狐形,不会有比她更狐媚的女人了。 笑得又开心又旖旎,败国亡家的姿态。 该杀。 他却问她:“摸哪儿。” 真骚啊,真贱,青蘅在心里骂他,骚货。 青蘅面容整肃道:“摸摸我身上溅到的你的血。” 青蘅拔过瑾王腰间的剑,还没彻底拔出,就被瑾王按住了手。 “想杀我。”他说,“你,还太弱了。” 他强硬地摊开她的手,拽下腰间宝贵的玉佩,递到她手心。 “以后既为农妇,想必缺这些金银,本王给你,免得去卖身养活。” 青蘅不看那玉佩,只盯着他。 瑾王这时却松了口气般,笑了下:“本王偷听的赔礼,还望不弃。” 青蘅道:“我不是狗,丢根骨头就摇尾巴。” 瑾王道:“我知。” 他合拢她的手,退后一步:“是我打扰了。” 面前人虽狐媚,却也有骨气,他不该放纵自己的欲望,为人当克制,做畜生才肆意。 “以后若有人如我今日般,无论是谁,别忘了拿起剑。”他又退一步,“你回去吧,夜深了。” 他让开路来,放她走。 “奇怪的人。”她轻声说了一句,夜风更大了,吹得人冷,她路过他回到屋里去。 那里还有人在等她。 待回廊上只剩王爷,贴身的仆人步默才慢慢靠近。 他垂着头问王爷:“当真就放他们走?” 瑾王道:“夺人之妻,非我之德。罢了。” 步默却心道,那样的女子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安宁的时候,王爷的心软也是一种隐形的杀戮。 放她走,她也不会拥有安宁,注定颠沛流离。 若是真喜欢,纳她为侧妃,予荣华富贵一世安宁,怎么不算君子之德。 步默不敢抬头,即使那女子已经消失在回廊深处,入了丈夫的屋,见不着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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