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白无力的手掐住青蘅的脖颈。 青蘅没有反抗。 赵元白问她为什么哭。 既然恨他,为什么要掉眼泪。 别装出不舍模样。 青蘅道:“你死了,我不掉几滴泪,我怕你做鬼也不放过我。” 赵元白笑,他说他不会死的。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先走一步。阿蘅,你那样狠毒,我倒挺开心的。” 他说得慢,说得迟缓,说话都要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气,浪费他的生机。 “我杀你,不会心软了。”赵元白用尽了浑身的力,青筋暴起,掐得青蘅濒临窒息。 可她仍然看着他,带着笑意。 赵元白突然就下不了手。 他整个瘫软下去,让她滚。 青蘅偏不。 “你杀了我啊,掐啊,报复我,你不是最爱杀人天不怕地不怕,怎么杀个我不敢了?懦夫。”青蘅攥起赵元白的手搁自己脖颈上,“我叫你杀!” “别让我看不起。”青蘅冷冷地盯着他。 赵元白却只是抚上她的脸:“看不起又如何,看得起又如何。青蘅,我快死了。” 青蘅强忍着泪意,她不能哭,她怎么可以给赵元白哭丧。 她最恨他了。 从小就恨他。 可为什么脑海里仍然忘不掉。 他不让她出去,却给她买好多好多的东西哄她,陪她玩陪她闹,叫她活泼一点。 教她习字,教她念书,给她讲故事。 阿爹阿娘死了,他也戴孝,祭奠这赵宅的仆人。 他一点都不好,那么坏,只是喜欢她的脸,就好好地养着她,像保养一颗珍珠一样藏着她护着她。 他那么糟糕。 可这是第一个自愿为她喝下避子汤的男人。 哪怕那是假的,可他不知道。 疯疯癫癫的一个人,如今却要死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三少爷看着她,管着她,藏着她……她才高兴才是,该大笑! 哭什么。 赵元白抚过她的泪珠。 眉眼弯弯:“阿蘅,走吧。” 别看他如何断的气。 会做噩梦的。 青蘅不肯。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就算她与他什么都不是,什么情意都虚无,可十多年的时光不会就这样消散。 她所有的生活都被他一个人填满。 此后,却要空下去了。 恐惧。 她竟然软弱地畏惧起来。 为什么,她不能冷静地、畅快地、欢乐地看着他去死。 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就把她恶毒的眼泪收回去!叫她干涸……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她也不会回头。 赵元白突然说:“阿蘅杀了我吧。” “如果你害怕,就把我杀了。”他笑,“死在你手里,哪怕我真变成鬼魂,也伤不了你。” 汤城的传言:活人死了,四处飘飘荡荡,唯独无法近身杀他的人。 死了就是死了,变成的鬼魂也不会是他。赵元白不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鬼靠近青蘅。 她会不开心的。 会怕。 夜里的灯火会摇晃出可怖模样。 可青蘅冷冷地看着他,竟跟看仇人一样:“你以为我会让你脏了我的手。” “成鬼又如何,不成又怎样,我难道会怕一个早就死去的鬼魂,连黄泉路都踏不上的人,谁会怕啊。”她竟大笑起来,“你死了也好。” 她环顾四周:“死在这空空荡荡的地牢里,带着你身下的血,和我被强灌烈药时一样,真狼狈啊。” “废物,”她骂他,“懦夫。” 她掐住他脖颈:“你真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她掐着他往墙上撞:“去死啊——” 可真要撞到墙上时,她却将他搂在了怀里,不肯撞了。 “赵元白,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过被阉了而已,这就活不下去了。” “情情爱爱,欲望缠身,如今断了,你该高兴才是。” “人活着,两条腿走路,两只手攀爬,哪怕活得像畜生,我也要活下去。”她一边落泪一边大笑,“可你不过如此,我竟被你这个废物活生生困了十五年。” “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叫狗来咬你,把你血肉都尝尽,也算你对这个世界也做过一点奉献,叫你来世投个好胎。”她讥讽地笑,“可你作恶太多,哪怕法外开恩,也只能为豕为犬,我今朝祝你来世死得畅快,一刀下去魂归西天,不受那诸多苦痛——” 赵元白吻上了她的脸颊。 他说:“你在意我。” 青蘅一下子止了声。 从来嚣张的赵元白,这次眼神却柔和:“青蘅,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死。” 他不放心。 他舍不得。 能杀了他的青蘅,他才能去死。 下不去手的青蘅,要怎么护住自己。 他会活下去。 杀了马奴,杀了近身的男人们。 他会活下去。 废人可不一定要做废物。 这路还长,若青蘅以后再想杀他,他不会给她机会了。 赵元白眉眼弯弯,抚上青蘅眼下泪滴。 不必死了的鬼魂缠身。 他嫉妒。
第18章 水满则溢 那大雍国的王爷就在这牢房的对面,在那不引人注目的暗处瞧着这里。 是他让将军去找青蘅,是他要看看青蘅的真面目。 他不信这样一个女子,面对从前的主子如此狼狈不张狂不快意,在这高昂之中必然暴露出本性。 可他原来的打算落空了。 他没瞧见她丑陋的得意与激狂,只看见那如圣如妖的竟也落下许多的泪来,笑得那般痴妄,却不让人觉得痛快。 她为什么不坏到骨子里去,偏要留下几分感情,跟好不搭边,却也坏不彻底,让人无法彻底地厌弃、厌恶、蔑视。 一向自诩宽宏的瑾王竟然开始恨她。 恨她不是他想象中卑劣模样。 不低贱、不粗俗、不阴毒,明明白白嚣嚣张张地大笑,流着她的泪,说着她痴狂的话,高傲、坚决、激昂,一刀一刀拼出血肉。 淋漓不堪,却叫人移不开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人平白生出不愿承认的恨意来。 他多希望她是个哑巴! 只有张可见人的面孔。 那样的她绝不会有如今的魔力:诡异、邪性,该被绞死的妖。 瑾王静静地走出了牢笼,走出这蔓延着死气的地牢,将军默默跟着。 “赶她出去。”他突然说。 将军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一时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王爷说了什么。 “赶?”瞿献道,“王爷肯放她们走了?” 瑾王没有回答。 瞿献却急应了“是”。 他这就去办,迟则生变。 离开了这里,青蘅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瑾王站在地牢的出口,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满是泥泞,天色阴沉。 他得放她走。 叫这精怪离人间远远的。 可心底里升起的暴虐,竟叫这从来以正人君子为标准的王爷,脸色苍白起来。 他竟然渴望着冲进去,就在那牢房,就在她的眼泪之中,施与暴力。 扒光她的衣服,剥离她的血肉……瑾王闭上了眼。 他要自己沉寂下来。 勿动贪嗔痴念。 可邪念如蛇,一寸寸将他绞缠。 青蘅与骓奴出府之时,一队士兵奔来拦住。 将军道:“何故拦人。” 士兵出列,道是王爷命令,一切还未查清,请青蘅与骓暂住王爷院落,待查明真相,再走不迟。 将军不知王爷为何临时改了命令,他回头望去,只远远望见王爷暂住院落中,那最高的老树,光秃秃的,掉光了春夏的生机。 冬天来了。 青蘅颇觉得有趣。 这日下了雪,她冷,靠在窗台上看屋外飘摇的雪色。 骓奴问她要不要出去看看。 青蘅摇头。屋子里的炭火燃着红色的温度,她关上窗,牵上骓奴的手。 “我们到床上去。” 有一个人在视.奸她。 她知道那是谁。 想看啊。 给他看。 冠冕堂皇的人,戴着高贵的帽子也藏不住低廉的心。 他送上来让她玩,就别怪她下手。 她对骓奴说想要更温暖一些,她叫他用力,别顾忌她。 她就是要叫,毫无廉耻在这院落之中。 心里的火倾泻,烧了起来。 但骓奴竟然不听她的话,只是极尽温柔地待她。 他吻上她的眼,不要她难过。 她讨厌这样。 把她当易碎的物品。 她宁愿是辽原上的大火,要么靠近她和她一起焚烧起来,要么彻底远离,别想着做一场春雨。 她咬上他喉结,轻轻舔了下。他的温柔变得艰难。 耳鬓厮磨,她在他耳边呢喃:“我要你。” 她受得住,他怜惜什么。 偷听不是君子所为,但瑾王竟做出了如此之事。 屋子内的动静渐渐大了,屋外风雪,屋内风月,他听见她情涩之声,滴滴娇舛。 瑾王攥住了剑。 走进去,杀了那马奴。 在他暂住的院子里白日宣银,大不敬,杀马奴甚至有理有据。 杀了她的奸夫。 叫她喘意变作泪流,用那双眼盯着他。 看着他。 恨着他。 满心满眼浸透他。 银妇。 他会满足她的,在另一场风雪里,捂住她的嘴,别叫她打扰了这风雪的雅意。 喘息留在他手心就够了。 风雪愈发地大,瑾王冻得手红,他望着手里的剑,无声地讥笑了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屋内的香炉已燃尽了。 而灰烬里还藏着余温。 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复燃。 呼吸之间,能见的雾弥漫,青蘅双眼望着房梁。 洗浴过后,她穿戴好厚重的衣衫,与骓奴走到门外。 那人的脚印已被新雪掩埋。 骓奴说有人一直在偷听。 她知道,她微微笑着牵起骓奴的手:“我不介意。” 这赵家本就是欲望的囚窟,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她说:“我们来堆一个雪人,堆一个小的,再堆个大的。” 她说着松开手,蹲下来攥住一把干净的雪,骓奴陪她玩。 风雪对于仆人们来说不是雅致,是彻骨的寒冷,冬天总是难熬的。冻疮反反复复,手皲裂开来,得了风寒也只是硬抗。 骓奴身体健壮,能忍受这些,而赵家之外的乞丐,一个冬天就会冻死好些。 他偶尔外出时,见到路边的枯骨,人们都绕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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