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墨画,鬓似刀裁,即使双目紧闭,薄唇紧抿,亦不减其颜色。 再看他身上衣着,湖蓝织金的锦袍,非富即贵。 他腰间悬着的玉挂,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玉婵摇摇头,口中喃喃道:“看他模样衣着应当不是那画像上的黑衣人。”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后的两个丫鬟听。 银杏有些茫然地挠挠头,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王府护卫问话,她连头也没敢抬一下,连翘也差不多。 只有姑娘一个人看见了,姑娘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吧。 玉婵将手里的灯递给银杏,接过连翘递过来的药箱,道了一声得罪,伸出一只手去解他衣襟,岂料人还没碰到,胳膊便被他一把攥住。 方才还双目紧闭,气息微微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一双眼中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起,一脸防备地望着她,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更是力大得出奇。 “姑娘!”连翘、银杏二人险些惊呼出声。 玉婵轻轻吸气,朝她们摇摇头,垂头,像对待所有病患那般,语气温柔地安抚着那面容紧绷的男子。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 他瞪着眼与她僵持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痛楚力竭,终于松了手,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玉婵毫不迟疑地解开他的衣襟,进一步查看他左肩处的伤势。 伤口不足一寸,却有些深。 玉婵从前接触到的外伤病人不多,大多数是做活计时不慎被刮伤或是刀斧所伤,他这伤口有些像是医书中记载的类似流矢飞箭一类所致。 既然有伤口,就应当先清创止血。 她从药箱中翻出一瓶止血药粉,仔细清理伤口后撒上药粉。 待到血止住了,再打开布袋,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取腹部左右两寸天枢穴,背部肝俞穴、胃俞穴,最后再除去靴履取足底冲阳穴。 几针下去,他面上的痛苦神色明显减轻,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清明。 玉婵见他清醒,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送到他唇边。 “你身上的伤问题不大,只是不知中了什么毒。这是我家的解毒丸,你服下去,应该会有用。” 这回他倒是十分配合地就着她的手服下丹药。 玉婵十分满意地朝他笑笑,为他掩好衣襟,再看看他好似又昏睡了过去。 “我家的马不小心撞了你,实在对不住。我给你治了伤,你应该暂时无性命之忧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 半个时辰后,魏襄在幽香阵阵的红罗软帐中醒来,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南烛那张熟悉的冰块儿脸,外头是悠扬的丝竹声和女子的调笑声,房内罗幔低垂,袅袅轻烟自博山炉中缓缓吐出。 在距离他十步之外的软毯上正卧着一道纤袅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艳丽的桃红撒金轻纱罗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黛眉朱唇,此刻却双眸紧闭,睡得不省人事。 那女子叫做红绫,正是香兰院的花魁。 他微微蹙眉,调开视线,抬手按了按隐痛的额角,“我怎么在这里?” 言罢双手撑着床榻想要起身,被南烛一只手简单粗暴地按回榻上,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养伤。” 魏襄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缠在左肩上的白布条,想起方才那个替自己治病的女子,微微扬唇,原来那不是幻觉。 “去查一查今夜替我治伤的人。” 南烛微微颔首,拇指抵住腰间佩刀,面上露出一抹杀意。 魏襄无奈摇头:“还不至于要灭口,暗中留意即可。” 话音刚落,丝竹声歇,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女子的惊叫声。 “唉哟,官爷,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做甚?” “少啰嗦!叫房里的人都出来,王府捉拿要犯,违令者杀无赦!” 那老鸨战战兢兢,哪儿敢不应,忙命底下人前去请房里的姑娘、贵客们都出来。 “他娘的,谁他妈的不长眼,大半夜的将老子……” 双目浮肿的中年男人腆着大肚,赤着胸膛,骂骂咧咧踱出房门,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脖子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了上来。 鲜红的血顺着刀背滴滴答答染红了铺设在地面上的金丝软毯,那男人两眼一翻仆通一声跪了下去。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我……我是夔州商会……” 玄甲护卫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一眼扫过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都给我听好了,凭你是谁,王府捉拿要犯,若有不从者……” 说着举起手中大刀锵地劈向了身旁的桌椅,顷刻间桌裂椅断,杯碟碗盏碎了一地。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宿醉未醒的男男女女齐齐跪下,垂着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玄甲护卫在堂内来来回回扫视一圈,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刀般落在那老鸨身上。 “人都到齐了吗?若有疏漏视为窝藏。” 老鸨打了个哆嗦,糊着厚厚脂粉的面皮上绷出几丝裂缝:“只……只有后院西厢房的贵客未来。因是王府特意关照的贵客,贱妇不敢……不敢……” 玄甲护卫微微侧头向身后的部下投去一个眼神,那部下立刻上前禀报道:“是上京来的魏五公子。” 玄甲护卫略一踌躇,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来人,请魏五公子!” “深更半夜的,谁人扰人清梦?”
第9章 启程回乡 话音刚落,衣衫不整的魏五公子便打着哈欠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随意理了理松散的衣襟,一双惺忪的凤眸斜斜睨向那老鸨道:“张妈妈,这半夜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叫不叫人安生啊?” 那张妈妈抬眼瞥了眼玄甲护卫,匆忙垂下了头,嘴里吞吞吐吐,连声道着不敢。 玄甲护卫上前朝他抱拳道:“属下奉命缉拿要犯,不想惊扰公子,请公子恕罪。” 魏襄却似刚看见他一般,缓缓将视线调转到他脸上,提着扇柄不轻不重敲打在他身上的甲胄上。 “哦,肖统领,今夜这身行头,我倒险些没认出你。” 他微微一笑,啧啧两声道:“不过你今夜这身玄甲……着实威风呀。现在你可仔细瞧清楚了,这香兰院中可有你们要抓的逃犯?” 肖玄口中忙道不敢,视线在堂中仔细扫视一圈,一群酒囊饭袋之流,自然不会是那个身中毒箭还能从他手底下逃脱的高手。 一圈看完,再次将视线转回魏襄身上,见他睡眼惺忪,衣襟微敞,露出脖颈处一片暧昧的红痕,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朝他拱了拱手:“多有打搅,请公子勿怪。” 魏襄倒也十分大度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肖玄侧身朝身后一众部下挥了挥手,带着人往外走,走到门前摆着盆景的高几前脚步骤然顿住。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高几上的兰花连花带盆齐齐砸向了魏襄的面门。 不过眨眼间又见他稳稳将那盆兰花捧在了怀中。 魏襄垂头看向手中的兰花,面露讥诮。 “肖统领,你这是何意?” 肖玄的视线在他的左肩上稍作停留,再次告罪。 “属下一时失手,请公子莫怪。” 魏襄抬手轻轻抚过怀中兰花纤袅的花瓣,忽而扬唇露出一丝笑意。 多么拙劣的借口,不过,他们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试他,他便做给他们看。 “无妨,回头别忘了请你家世子爷将今夜这里所有的花销一并结清。” 言罢,在那老鸨惊愕的目光中回身将那盆兰花塞入她手中。 “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也是不容易。” 折腾了一场,客人们早没了兴致,战战兢兢纷纷散去。 打发走了喋喋不休的张妈妈,魏襄独自回到房中,身后的门刚一合上便见挂着一张冰山脸的南烛从房梁上落下,视线直直停留在他的左肩。 “伤口,裂开了。” 说完又一跃跳上房梁,魏襄抬头看他:“去哪儿?” 南烛面无表情:“把那个医女抓回来。” 魏襄无奈摇头:“不必了,格子里有药,取来我自己上。” 绣春苑中,玉婵翻了个身,薄薄的丝被从腰间滑落,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腕上传来隐隐的疼痛,回想起今夜遇上的那人总觉有些蹊跷。 她摇摇头,裹紧被子心里盘算着早些离开。 这一夜的波澜并未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等天一亮,该出门的照样出门,该做活计的照样得做。 等到将铺面上的账目结清,仆妇们的去向都安置妥当。 玉婵同母亲商量,叫人从西市雇了两辆马车,两辆骡车,马车上坐人,骡车上装的是一家五口的行李。 一家子轻车简从,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出了春柳巷。 谁知刚走出巷子口,便听见有人喊:“邹大夫留步!” 前面的马车上邹夫人看了眼一脸木然的丈夫,有些不安地攥紧了帕子,掀开车帘,见是几个麻衣草履的市井乡民稍稍松下一口气。 玉婵已经立在马下,同那为首的老翁说话。 “刘阿翁您有何事?可是阿虎他……” 刘阿翁摇摇头,从身后放着鲜花的筐子里取出一只蓝布盖着的竹篮。 “济世堂为我们这些穷人家施药从不收取分文,如今邹家落难,我们也无以为报。这篮子里的黄米糕是家里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请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拿出随身带来的小布包,纷纷往玉婵手里塞。 “我自家做的蒸饼,姑娘留着路上吃。” “还有我家树上结的果子,姑娘也莫要嫌弃。” …… 玉婵看了看他们身上浆洗得泛白的旧衣,知道他们平素讨生活不易,这些东西都是家里不知攒了多久才攒下的一点口粮,心中不忍,说什么都不肯收。 刘阿翁红着眼眶道:“唉,邹大夫这样好的人,怎会碰上这样的事儿?那一年阿虎他娘生产完血止不住,要不是邹大夫的药,恐怕性命难保。唉,可惜我们人微言轻,别的也帮不了,就这一点小小的心意了。” “还有前年我家老母亲雨天跌了一跤,险些中风,也是邹大夫治好的。邹大夫的大恩又岂是这点东西能还得清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姑娘收下吧,我们心里也能好受些。” 马车内邹文廷眸中微有异色,可惜邹夫人正注视着窗外并没有看到。 盛情难却,玉婵没有再推辞,临行前又赠了他们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油。 马车驶出夔州城后,道路变得颠簸起来,车窗外的景致也从原先宽阔喧闹的街道变成荒芜僻静的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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