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将生满冻疮的手泡在冻骨头的凉水里替人洗衣,不用在下雪的时候因为买不起碳和棉衣,挤在狭窄的屋内,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瑟瑟发抖。 所谓医者仁心,医者或许治得了那些人身上的皮肉之苦,却改变不了他们悲苦的命运。 可人立于天地间总该做些什么吧? 若能治得了皮肉之苦或许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功德吧? 自那以后,几乎每年元宵、端阳,邹文廷都会带着人去那一带义诊施药。 今年端阳节逢着那样的事,城东的义诊自是没做成。 因而当玉婵提出要替父亲去老城隍庙施药时,邹夫人并没有觉得意外,只在她临行前拉了她的手再三嘱咐:“这事儿原是不该你一个姑娘家出头的,只是你爹爹如今这样是去不成了,又不好失信于人。要去便多带几个人同去,也不必露面,派药的事指给底下人去做,早去早回。” 玉婵自然应下,带上连翘、银杏并其他几个小厮带上避暑丹、伤寒药和一些治外伤的药前去施药。 老城隍庙一带的百姓们听说济世堂的人来了,都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前几日的人命案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倒不是担心济世堂的药有问题,他们只是觉得邹家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他们这些穷人着实有些令人唏嘘,是以今日闻讯赶来的人特别多。 他们身无长物,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一篮子鸡蛋,一把青菜,抑或是几个铜板都代表着他们对济世堂的一种支持与报答。 玉婵将他们分为两列,一列是身体无碍只是取药的,一列是身体有疾亟待治疗的。 再将派药的事分给底下几个小厮去做,自己则带了银杏、连翘两个在老城隍庙院中的空地上抬了桌椅,亲自替人看诊。 前来看病的病情又分轻重缓急,急症和老弱妇孺由银杏领着优先接受治疗,其余的分发了号牌,也不必叫人大夏天的在日头底下晒着,可自去大树底下阴凉处候着,等叫到了号再过去就诊不迟。 穷苦人家身上的病大多跟常年辛苦异常的劳作脱不了关系,而妇人们更甚,除了辛苦劳作,还要加上一层生儿育女带来的损耗。 而此类病症对于大多数妇人而言犹如钝刀子割肉,既痛苦不堪又觉得难以启齿,是以通常她们都只能默默忍受。 其中有位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来时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她在玉婵身前的小方桌前坐下,说自己近来时常头晕目眩,更常伴有腰腹酸痛。 玉婵观她面色苍白,头发枯黄、舌苔淡白,脉弱无力,初步判断为饮食不调、长期劳累导致的气血两亏,问她可还有其他不适。 那妇人看她一眼,面露羞赧,只沉默地摇摇头。 玉婵看向她怀里的孩子,想起父亲医案中的一个危急病例。 昔日有一商人妇胎死腹中三月,带下出血,因觉难以启齿,只命人抓了民间土方治疗。 起初还只是少量出血,轻微腹痛,后因拖延导致病情恶化,一日半夜忽而血崩,紧急送医,险些性命难保。 她微微蹙眉,低声对妇人道:“大嫂若有其他不适请一并告知,我亦是女子,不必觉得拘束。” 那妇人怔怔看向她的两只耳洞,吞吞吐吐了好一阵才委婉道:“我自打两月前小产后,身上便淅淅沥沥总有些见红。姑……姑娘,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 言罢,垂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幼儿忍不住抹起泪来。 玉婵忙宽慰道:“并不是什么绝症,只要及时服药治疗,假以时日便能好起来。” 言罢起身指了指身后废弃的小屋:“您随我进去,我再仔细帮你瞧瞧。” 那妇人见玉婵虽是女子,却也年纪尚小,恐怕还未成亲,红着脸忸怩道:“这……怎好劳烦姑娘?姑娘随便替我开几副药便是。” 玉婵无奈摇头:“怎可随意用药?您这病症需得我亲自看过才好用药。” 连翘见妇人仍是迟疑,心下焦急,忙劝道:“我家姑娘出来一趟不容易,错过这回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医者面前无男女,您快进去吧,回头耽误了病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伸手接过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再次催促她进去。 妇人咬咬牙进去了,玉婵仔细关上门放下帘子,让她躺在里头的一张窄榻上。 仔细检查过后确认她的病情不算太严重,却也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凝神细思,带下出血,淋漓不尽,当务之急是要敛阴止血。又见她精神萎靡,肤色蜡黄,止血之余仍需调理脾胃,固本培元。 先开出几味止血药,兼以服用固冲汤,再辅以艾熏,三管齐下,更有疗效。 临了又不忘对那妇人仔细嘱咐一番,如何用药,如何保养身体。 那妇人领了药对着玉婵又是一顿千恩万谢才带着小儿离去。 一日下来,玉婵又看了好些风湿骨痹、腰肌劳损以及妇人气血两亏的病患,直到夜幕四合方才送走了前来看诊的最后一位病人。 她起身揉了揉微微僵硬的肩膀,收拾好药箱,交代人将从左邻右舍借来的桌椅尽数归还,方才带了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马车晃晃悠悠穿过人来人往的集市,玉婵头靠着窗沿,面上凉风习习,耳边传来杂而有序的叫卖声,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 谁知行至半途,随着一阵纷杂的马蹄声和慌乱的脚步声,马车被人拦了下来。
第8章 王府要犯 “王府缉捕要犯,下车接受查验!” 一道冰冷又不容置疑的喝令传入耳中,玉婵带着银杏、连翘登下马车。 见街上行人商户早已纷纷避让,空旷的街道上披甲带刀的王府护卫威风凛凛,与踏月归来的一主六仆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不过只一瞬,这样的局面便被无情地打破。 高高在上的玄甲护卫马蹄踏过散落一地的瓜果,鹰隼一般的眼睛,审视了片刻,微微抬手,便有三两部下滚落马背,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马车,刀尖掀起车帘,审视一圈,回来抱拳禀报道:“统领,车内并无异样。” 马上人微微颔首,垂眸凝视着垂首而立的主仆七人。 “你们是何人?何故深夜外出?” 玉婵悄悄攥紧了拢在衣袖中的手指:“回官爷的话,我们是城南济世堂的家眷,今日外出城东老城隍庙施药,因来看诊的人多,耽误了一些工夫是以回来得晚了。” 一番话答得条理清晰,进退有度,挑不出任何毛病。 马上人仔细咂摸了一番她的话,舌尖滚过“济世堂”三个字,倏而眯了眯眼道:“会医术?” 玉婵答:“略知一二。” 马上人微微颔首:“那么今日可见过一个左肩带伤的黑衣人?” 说着唰地展开一张画卷,往她眼前一推,肃声道:“看清楚了,就是此人。” 玉婵只抬眸看了一眼,摇头,恭敬道:“没有。” 马上人微微侧目,两道威严的视线在主仆七人身上来来回回逡巡几圈,不紧不慢收起画卷,唰地抽出腰间佩刀,利刃在夜色中闪着夺命的寒芒。 “记住了,若是看见此人却瞒而不报,视为窝藏要犯,杀无赦!听清楚了吗?” 那三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好似要震碎人的鼓膜。 “不敢!”她态度恭敬,躬身应答。 那人满意点头,微微扬手,一众铁骑扬尘而去,留下满地的狼藉。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耳畔,人们才从路边屋檐底下那些隐秘的角落里走出来,猫着腰七手八脚默默收拾着自家踩烂的竹筐,破碎的瓜果,丝毫不敢有半句怨言。 玉婵弯腰拾起脚边沾了泥土的一枝绒花递到那满地摸索的卖花的老妇手中。 老妇连声道谢,玉婵朝她笑了笑,起身时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姑娘,您没事吧?” 连翘、银杏二人齐齐上前相扶,这才惊觉她面色苍白,双手冰凉,忙将人扶回马车上。 “姑娘,方才可吓死我了!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竟能惊动王府的人彻夜拿人。” 银杏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悄悄拿眼睛打量着潜伏在街头巷尾的那些暗影,满是不解地嘟囔道。 是呀,什么样的大案竟直接越过知府衙门引得王府侍卫倾巢而出。 玉婵有些茫然地摇头,这夔州城内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禀明母亲回乡下的好。 马车一路兜兜转转,驶出繁华的闹市,进入僻静无人的小巷。 忽听得一声长嘶,玉婵扶着车窗稳住身形,帘外传来赶车小厮惊慌的呼喊:“姑娘,好似撞到个人!” 玉婵忙掀开车帘,下车去看,果然见那马蹄之下卧着一个人,忙接了银杏递过来的灯去看,只见他面容苍白,双眉紧皱,身体似十分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小厮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泫然欲泣道:“我……我方才实在没看清,不知怎的就撞到了。” 玉婵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搭上那男子脉搏,立刻辨出他脉象紊乱,时有时无,古怪的很,恐怕不是撞伤导致的晕厥,不由得将双眉皱得更紧,回头看向那小厮道:“好了,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那小厮将信将疑,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惶恐道:“可他的确是因为小人方才没看清才……,请姑娘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连翘环顾左右低声呵斥道:“现在王府护卫正在满大街地拿人,这人不偏不倚倒在咱们的马蹄下,实在有些可疑。姑娘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哪儿有功夫管他?” 小厮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悻悻闭嘴。 银杏也道:“是呀,姑娘,咱们别管他了,快些回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玉婵点点头,残存的理智驱使着她赶快离开。 纵然是医者仁心,可谁又敢拿自身和家人的安危去冒险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赶马的小厮招来同伴,小心翼翼将人搬到街角省得他再被什么人马踏伤,看着那张痛苦的年轻面容,终是不忍,脱下身上衣袍给他盖上。 “实在对不住,我家姑娘说了,不是不想救你,实在是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又长长一揖正准备离开忽见自家姑娘提着灯折返回来。 “你们几个,先去巷口守着。” 小厮连连点头,连翘忍不住再劝:“姑娘,可……” 玉婵摆摆手:“无事,我再瞧一眼。” 说着便提着灯上前弯下腰仔细去瞧,鼻尖嗅到一股甜腥味,仔细一看竟是他左肩处渗出的血。 不免心中讶异,也是左肩,怎会这么巧? 借着灯笼薄纱透出的幽光,她看清了那张面容,尽管身上的痛楚使他的五官微微变形,但仍能看得出那是一张极其年轻英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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