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眼前一亮,随即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嘟囔:“不是说咱们家没进项了吗?哪儿还有闲钱请人洗衣做饭?” 玉婵盖上锅盖,又去生火,闻言忍不住抬头朝她笑了笑:“改日我上山看看能不能挖些药材卖。” 乡下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踏实,对于玉婵一家突然搬回乡下,村里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不过纵然有再多的猜测,也只待晚上天黑了关起门来搁自己家里议论几句,权当消遣,并没人将别人家的事放在心上。 毕竟乡下无闲人,赶上农忙的日子,连家里穿开裆裤的小伢儿都要背上小竹篓子去田间地头拾麦穗、打猪草。 直到这日,一行外来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杏花村的宁静。 邹家的祠堂除了逢年过节,寻常断不会轻易开启,如今却因为这行人的到来而敞开了大门。 当初玉婵的曾祖父邹世安从一个替人跑腿打杂的小药童做起,到后来师从名医,独当一面,创立了济世堂和惠安堂。 济世堂行医,惠安堂卖药,济世堂在夔州老家,惠安堂在天子脚下。 这位曾祖父临终前将济世堂与惠安堂分别传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邹茂年掌管济世堂,二儿子邹茂业则掌着惠安堂。 邹茂年正是玉婵祖父的名讳,由于她的祖父已经过世,在世的至亲中要属眼前这位二叔公辈份最高。 因此他老人家也是当之无愧的族长。 此时作为一家之主的二叔公邹茂业坐在长生堂的头把交椅上,手里盘着一串光滑油亮的合香手串,两道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掩在胡须下的薄薄两片嘴唇也绷成了一条线。 两道严厉的目光落在立在对面的邹文廷父女身上,半晌忽而长长吐出一口肺腑浊气。 “文廷啊,你糊涂啊!好好的家业怎么就……” 意料之中的责备,玉婵攥紧了手指,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父亲,邹文廷却好似对他的话充耳未闻,仍是一脸木然地垂头注视着地面上的一条砖缝。 “你爹他如今这样,你们母女几个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是在问玉婵,按照族里的规矩,除非犯了作奸犯科一类的弥天大错,需要接受审判,作为女子的她是没资格进入祠堂的。 她抿了抿唇在周围那些如有实质的鞭策目光中,挺直了脊背,恭敬答道:“二叔公,我爹的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要好生调养,定能痊愈。” 邹茂业盯着她,无奈地叹口气。 “你这丫头毕竟人小不经事,不知此种病症有多么棘手,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玉婵张了张嘴,正欲辩驳,忽见坐在他下首的大堂伯邹文敬腾地站了起来,踱步到父女两个面前。 “可不是嘛,往年我们惠安堂也接诊过不少类似的病人。药物虽能暂时缓解病情,十个里头有八个都会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不是失足掉进池塘里溺死,就是跌了跤病死。总之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二侄女,你还是回去同你母亲早些商量的好。” 玉婵抬眸瞥了他一眼,在那张笑容可掬的圆脸上看到了满满的算计。 她双手扶着父亲胳膊,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心蹿上来,几乎要令人牙齿打颤。 “这个就不劳大堂伯费心了,我母亲贤良,两个妹妹也孝顺,定会悉心照料,尽量不让我爹磕着碰着。” 邹文敬看了她一眼,在老爷子的逼视中,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须,有些自讨没趣地坐下。 邹茂业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慈和面容。 “你大堂伯这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但也是实打实的好意,你这丫头别往心里去。” 玉婵抿着唇,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三堂叔邹文炎有些坐不住了。 他嘿嘿干笑两声,起身打着圆场。 “俗话说血浓于水,这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哪个不希望你爹快些好起来重整家业的,将来你们姊妹几个就算嫁出去也有个好的娘家依靠不是。” 这话倒似实打实地为他们着想,她再反驳便是不知好歹。 玉婵淡笑着点头,默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邹文炎转了转眼珠又道:“只是常言道,有备无患,早做打算总是没错的。” 玉婵故作不解道:“哦?恕侄女年幼无知,三堂叔是要我们做什么打算?” “自然是,自然是……” 邹文炎支支吾吾,憋红了脸,好在姜还是老的辣,他爹邹茂业及时接过话头。 “自然是邹家《金药典》一事,这部《金药典》是你曾祖父一生心血。从前你爹虽无子嗣传承,却也正值壮年,自不必说。如今你爹得了这病,《金药典》总得有人传下去不是。”
第11章 沈家登门 玉婵在心里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说起来,这部《金药典》的确是自她曾祖父之手传给她的祖父,后来再传到她的父亲手里。 然而《金药典》传给她祖父时实则还不完备。 当初邹世安自感时日无多,便生了要将平生所学编纂成书以传后世的念头。 却不想他老人家在整合了伤寒等十余种常见病症的治疗方案后便卧床不起,不得不将编书一事交付给性情沉稳的长子,也就是她的祖父继续完成。 后来她的祖父在曾祖父的基础上收录了诸如中风、子痫等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案,再到她的父亲邹文廷,再进一步结合三代人的行医经验对所有的条目进行了完善。 可以说如今的这部《金药典》之所以能成书绝不是某一个人之功,而是足足耗费了三代人的心血。 按照邹家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铁律。 可惜她的祖父只有她父亲一子,而她的父亲,如今已年过半百却仍然膝下无子。 没有子嗣几乎成了二十多年来压在她母亲身上的一副枷锁,早年间她甚至还因此动过要给她爹纳几房妾室的念头…… 此刻这副无形的枷锁终于又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感觉到身侧父亲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玉婵搭在他胳膊上的五指不动声色地收拢。 她再次抬眼,迎着那些探究的目光,平静道:“不知二叔公属意的是哪位堂兄?”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邹茂业的脸上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尴尬。 他垂头撑着自己的膝头缓缓起身,严厉的目光将欲上前扶他的子孙们逼退,再背着手慢吞吞踱步到邹文廷身前,朝玉婵露出几丝难得的赞许。 “你这丫头倒是一点就通。说起来,这本是你们大房一脉的事,轮不到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来插嘴。只是你的祖父去得早,我这个当二叔的少不得要为你爹多考量考量。” 这番话说得可算是再通情达理不过,这天底下大概再没有人能把强夺家产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了。 堂下众人听得心悦诚服,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老爷子高义。 铺陈到位,情绪到位,老爷子也懒得兜圈子了,一双精光烁烁的老眼在众子侄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孙子辈中排行第二的玉华和排行第四的玉轩身上。 “你大堂伯家的二堂兄玉华和你三堂叔家的四堂弟玉轩如今都有些望闻问切的底子在身上。当然他们两个也是我眼皮子底下看着长起来的,品性德行自不必说,对家中姊妹也极为友善。将来无论是谁过继到你父亲膝下,定会将你们姐妹几个视为亲姊妹,也好叫你父亲百年后有香火传承,叫你们姊妹几个未来有个依靠。” 玉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提到的两位堂兄弟,此时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友善笑容,好似小时候回乡祭祖时向她们姐妹身上扔小石子,暗地里嘲讽她们是乡下野丫头的事与他们全然无关。 “二丫头,你二堂兄小时候还帮你摘过柿子,你记得吗?” 玉婵抬眸,见说话的正是那位二堂兄的爹,她的大堂伯。 摘柿子的事,她当然记得。 只是她的这位堂兄哪儿有那么好心? 他不顾劝阻偷摘邻居家的柿子,后来邻居家的阿婆发现后追上来骂,他才将柿子强行塞进她手中嫁祸给她。 到了套近乎的时候,她的那位三堂叔自然也不愿落了下乘。 他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说起小时候的事儿,我可记得四郎这孩子打小就爱上他二堂伯家里玩儿,还说……说二堂伯家的饭菜最好吃。” 玉婵但笑不语,说起来从前那位四堂弟的确很爱上她家蹭吃蹭喝,尤其爱抢玉容碗里的东西。 他们只管自说自话,玉婵皆是一笑置之,直等到他们说完才将视线调转到一直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三叔公邹茂才父子身上。 “三叔公,今日怎么没见到亭堂哥,上一回堂嫂做的黍米枕头我娘很喜欢,还说……说要是有堂哥、堂嫂这样的儿子儿媳就此生无憾了。” 邹茂才有些受宠若惊地仰起头,忙摆手道:“婵姐儿说笑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难得你们不嫌弃,回头我再叫你堂嫂……” 话未说完便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悄悄抬眼看了看二房父子几个挂在明面上的不悦表情,悻悻地住了嘴。 邹茂业看看玉婵,心里冷笑,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连远近亲疏都分不出,想来今日也问不出个结果了。 他轻轻叹口气,重新踱回圈椅前坐下。 “二丫头,今日之事倒也不急。你年纪轻做不了主,回去好好同你母亲商量商量,过些时日,过些时日再定下来。到时候咱们再开祠堂,拜宗祠,将人记到你爹名下,过继的事儿也就算办妥了,也算免了你爹的后顾之忧。” 夜里,等到家里老的小的都睡下,邹夫人又坐在灯下抹起了泪。 “都怪娘没用,没能给你爹生个儿子,才叫你们姐妹几个被逼到如今这份儿上。早知道还是不该听你爹的,叫他多纳几房妾室,但凡能生出个儿子也好。” 玉婵抬头看向母亲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早年间邹夫人在连续产下三个女儿后,也很是焦虑子嗣的问题。 在玉容不满一岁时便怀上了第四个孩子,只是因当时产后身子还未恢复好便怀上孩子,才三个月便见了红,纵然她日日卧床养胎,丈夫细心呵护,还是在怀胎五个月时小产了。 后来夫妇两个得知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后,都痛心不已,后来邹夫人更是大病了一场。 若非有女儿、丈夫悉心照料,只怕是性命难保。 只是这一病邹夫人算是彻底伤了身子,很难再有孕,于是她忍痛向丈夫提出要替他纳几房妾室的念头,被邹文廷严辞拒绝了。 她不到十七岁便嫁于他为妇人,为他打理内宅,教养女儿,令他可以安安心心钻研医道、治病救人,不为琐事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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