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下到一半儿,皇帝突然有了些困意,落下一枚白子,堵住黑子去路,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问道:“潭州一案后续查到哪儿了?” 太子指尖捏着棋子沉思着应答:“儿臣最近在查福盛钱庄,儿臣怀疑福盛钱庄与潭州账上消失的那笔脏款有所关联。” 皇帝两只眼睛盯着棋盘上太子落子的位置,拢着袖子不屑轻嗤道:“一个小小的商贾之流也敢贸然闯进来搅朝廷这趟浑水,想必背后定是有人撑腰……” 太子不动声色摩挲着钵里的棋子,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门外五更鼓响。 皇帝兴味索然地丢了棋子,抻了抻胳膊,站起身来盯着棋盘道:“太子输了,这局下得保守,乏善可陈。” 太子连忙跟着起身,搀扶住皇帝的胳膊,又听门外小内侍禀报道:“陛下,高首辅和陈秉笔有要事求见。” 皇帝闻言不悦地皱皱眉,咕哝了一句:“什么要事非但这个时辰入宫说?罢了罢了,叫他们进来吧。” 太子在见到内阁首辅高震岳与司礼监秉笔陈尽忠一道出现在殿前的那刻心中便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之感,眼角余光瞥向侍立在旁的司礼监掌印,两个人皆是心领神会。 陈尽忠先是抬眸瞥了眼唇角含笑,眼中却暗藏锋芒的太子,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慌忙垂下头大步上前行至皇帝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双手颤颤巍巍捧着一个朱漆红木的盒子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狐疑地盯着那盒子看了一眼,将两道威严的目光投向他。 “这是何物?” 陈尽忠战战兢兢将两道求助的目光投向立在一旁的高震岳,高震岳接过那盒子,当着皇帝的面打开。 在场众人皆忍不住大惊失色,齐刷刷跪了一地。 皇帝身形一颤,一掌掀翻那盒中扎满银针的人偶,面容阴鸷地盯着陈尽忠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竟敢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第117章 一片痴心 高震岳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太子,双手抱拳,在皇帝面前屈膝跪下。 “陛下,昨夜陈秉笔收到一封匿名信,揭发有人在东宫行巫蛊之术。关系到陛下龙体圣安,兹事体大,陈秉笔不敢擅作主张,连夜叩响老臣家的门将检举信送到老臣手中。老臣立刻着人前去搜查,果不其然,在太子东宫书斋内搜出了这样的东西……” 皇帝睨着太子,心中一时思绪万千,胸口上下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时觉得连太子连夜带着太医入乾清宫侍疾都变得可疑起来,一掌掀翻了案前的剩下的那半盘残局。 棋盘砸在太子的额上,棋子哗哗落在他的脚边。 “朕还没死,尔等就如此急不可耐了吗?” 空旷的殿宇中,皇帝的诘问声震耳欲聋。 太子额上破开一个口子,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他的额前滴落,他却全然顾不上疼,以额触地,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可以对天起誓,若当真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儿臣甘愿受天诛地灭,死后不得超生。”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儿臣知晓,铁证在前,儿臣说什么都是枉然。儿臣愿入诏狱,受三司会审,但求还儿臣一个清白,切勿让奸佞之臣钻了空子,使我父子二人离间……” 言罢自行脱下身上那身绛色织金团龙圆领袍,着一身白色单衣伏地请罪。 皇帝看着他袍服之下的那副几可见骨的清瘦身板,闭上眼摆了摆手。 “三司会审就不必了,安安分分待在你的东宫,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得踏出东宫一步。” 高震岳唤了一声“陛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皇帝嗓音疲惫道:“好了,朕会命锦衣卫严守东宫,太子禁足期间,监国之权由……祁王暂代。朕乏了,都退下吧。” 乾清宫的这场风暴来得猝不及防,太子被剥夺了监国之权,罚了禁足东宫。 紧接着御前侍奉的人选也被皇帝撤换成了司礼监秉笔陈尽忠,皇帝没有立刻革去刘福瑞的司礼监掌印之职,却罚了他守皇陵,毫无疑问对他起了疑心。 皇帝病重,太子戴罪,监国之权便自然而然落入祁王手中,高氏一门借机大肆在朝中排除异己,打压政敌,扶持自己的党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太子被罚禁足的翌日。 身怀龙嗣的太子侧妃薛氏突然在花园里跌了一跤,不仅腹中八个多月大的男婴没能保住,还险些自身性命不保。 薛侧妃醒后奄奄一息地拉着太子妃的手指认是良娣夏氏推了自己一把,害死了她腹中孩儿,求太子妃为自己做主。 又有左右侍奉宫人亲眼所见,事发时唯有良娣在侧妃身边,且两人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夏氏百口莫辩。 关系到皇家血脉,兹事体大,偏偏夏良娣又是皇帝赏赐给太子的人,太子妃不敢擅自做主,命人将此事汇报给皇帝。 皇帝尚在病中,无暇顾及太子宫中私事,本欲请贵妃高氏处置,终究念及太子子嗣单薄,再失一子必然痛心疾首,只随意摆了摆手命太子自行处置。 太子先是命人好生医治侧妃,更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而后又杖杀了夏良娣身边的两个老仆,罚了夏娆娘二十杖刑,将人赶出东宫,充入教坊司。 夏娆娘被赶出东宫的那一日,带着一身刑伤匍匐在太子脚下,两只手死死抓着太子的袍角,神情凄楚地为自己喊冤。 “殿下,那日妾的确跟薛氏发生了一点小龃龉,可妾从未推过她。是那小贱人故意言语激怒妾,说妾处处不如她。殿下,妾真的是被冤枉的。求殿下不要将妾赶出东宫,妾愿当牛做马侍奉殿下身侧。” 萧胤厌恶地将袍角自她手中抽回,垂眸冷冷注视着她。 “你当真是无辜的吗?你父亲夏渊,不满足于区区六品吏部员外郎之职,不惜卖女求荣,与高氏一门相勾连。前几日放入孤书斋的那东西你敢说与你无关?” 夏娆娘身形一颤,面色煞白地盯着太子那张不复往日温和的面容,在他眼底瞥见了一线杀机,飞快转动着眼珠为自己辩解。 “怎会?妾是殿下的良娣,家父只会站在您这头才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殿下,妾是真心爱慕殿下的。家父的事,妾全然不知啊。” “夏渊的事你可以口称不知,那前次皇长孙被蛇咬之事,你敢说你不知?” 耳畔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诘问,夏娆娘吓得一个哆嗦,俯伏在地失声痛哭。 “妾……妾是受奸人挑唆,妾是被人利用的,是祁王妃,是郭氏那个贱妇……” 太子不想再听她多言,命人将她拖出去。 夏娆娘夺过侍卫手里的刀架在脖子上,含恨望向太子孤绝的身影。 “殿下,妾纵然有千般不是,对殿下的心却是真的。妾不知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贱人?殿下告诉妾,叫妾死也死一个痛快吧。” 太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娆娘被侍卫一掌劈晕拖了出去。 人走茶凉,夏娆娘被处置了,她身边的一应宫人仆妇也都跟着被扫地出门。 往日奢华精巧的春华居一下子成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殿。 东宫接二连三地出事,太子妃近来睡得很不安稳,夜里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对上太子两道晦暗的目光,揉着眼惊诧道:“殿下,您怎么还不睡?” 太子抿唇不语,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 “做噩梦了吗?” 太子妃轻轻摇头,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自薛侧妃出事后,太子留在秋水阁亲自照料了一日,之后便夜夜留宿她的韶光殿。 起初白若歆以为他是因为被禁足东宫,又接连痛失子嗣不愿对着薛侧妃伤怀,便也由着他,尽一个妻子所能宽慰他。 直到那日她入秋水阁探望薛氏,本该奄奄一息卧病在床的薛氏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对着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道出了其中实情。 “有孕的事是假的,滑胎小产之事更是妾和殿下一起为夏氏设的局。夏氏勾结高氏陷害皇长孙,罪有应得。太子妃娘娘,殿下他……从未碰过妾一根手指头。殿下心中从始至终唯有您一人!” 白若歆闻言震惊不已,问明其中细节。 薛侧妃出身将门,其父乃是在武将中地位仅次于威远大将军魏准的定国将军薛云华。 这位薛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位发妻,膝下统共也唯有薛盈这一个女儿,自幼将其奉为掌上明珠,万般娇宠。 不想女儿长到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年纪竟背着父亲悄悄与一个身份卑微马奴相恋。 薛将军得知后大发雷霆,将马奴痛打一顿,赶出了薛府,又对女儿道那人已死,命她立刻收了心等着媒人上门。 薛盈知晓后伤心欲绝,先是佯装悔改放松了父母警惕,寻了同母亲外出上香的机会欲投湖自尽。 恰逢太子外出巡幸,将人救了回来。 后来薛盈暗中派人向太子求助,求他帮自己打探那人下落。 太子派人一番探查,果然查到了那人没有死,被赶出薛家后便一直在京郊一带徘徊,靠着与人比武斗狠赚取口粮。 太子叫人试过他的身手发现他的确是练武的材料,有心栽培,便暗中安排他入魏钦手下历练。 不过三年时间,当年那个叫作崔骏的不起眼的马奴便先后立下战功,从一个普通新兵升任了名副其实的忠武校尉。 三年来薛盈未嫁,崔骏亦不曾娶。 直到去岁年初,皇帝在宫宴上忽然问起太子子嗣之事,提出夏氏女仰慕太子良久,欲将其指给太子做良娣。 不料遭到了太子的一口回绝,太子对皇帝口称自己与太子妃还年轻,已有皇长孙在前,子嗣之事尚不着急。 皇帝勃然大怒,当着群臣的面怒斥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生有一副小儿女心肠。 翌日太子妃迫于郭太后与高贵妃压力,含泪替太子同意纳良娣夏氏入东宫。 当夜,太子与太子妃爆发了成亲以来唯一一次争吵。 两日后太子又主动向皇帝求娶定国将军之女薛盈为侧妃,皇帝虽有些忌惮太子身后除了魏家又多了薛家这样一门武将姻亲。 奈何薛云华本人对这门婚事也是求之不得。 昔日掌上明珠转眼就要成为无人问津的老姑娘,好不容易等到她松口答应亲事,薛将军岂会轻易错失良机? 最后皇帝松了口,下旨册封薛氏女为太子侧妃。 侧妃入府后与良娣自然而然形成了对峙之势,恰到好处地减轻了太子妃身上的压力,却也成为了夫妇间越不过的一堵高墙。 当日薛盈含泪拉着白若歆的手对她说:“娘娘,殿下答应过妾,待此间事了便会以休养身子之由将妾送出东宫与那人相见,不久后便会传回侧妃薛氏痛失爱子郁郁而终的消息,从此世间再无侧妃薛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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