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她在军中总是霸道威严的,与他讲话时要么四六不着、没个正行地开玩笑,要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叫人捉摸不透,沈渊倒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模样。 段家姐弟相貌都不俗,加上几分胡人血统,五官比寻常中原人更为立体深邃,一双好看的杏核眼中满是认真,眼尾微微上挑,淡如琉璃琥珀的眸子常令她多了几分锐意肃杀。 此刻不知是因为没了平时的霸道凌厉,还是着了裙装的关系,她整个人竟显得有几分奇异柔和。 一边偷瞄她,沈渊也没耽误手上功夫。 他一向学什么都快,这回自然也没落下。 段曦宁一边解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很快就扎好了一盏灯,转头看沈渊扎得不错,夸奖道:“不错,像那么回事!” 说着又看向段景翊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做好的灯,又得意地挑衅道:“翊儿,如何?” 段景翊颇为挫败,气馁地趴在石桌上,不情不愿地承认:“是比我的好点儿!” 见此,段曦宁放肆地哈哈大笑。 大概不忍心见小孩子受挫,沈渊就将自己做好的灯递到了段景翊手里:“我们一起放灯。” 看自己手里的灯光秃秃的有些单调,段曦宁又道:“既是祈福,放这光秃秃的灯,上天怎知所求为何?” 说着就命人准备笔墨,大笔一挥在祈福灯上写了一句:“愿卿长寿安康,顺遂无忧。” 简单真挚的一句话,虽用的正楷,却笔力遒劲,气势雄浑之中又带了几分洒脱。 之后又想到沈渊乃梁人,又用如今少有人用早已作古的小篆在另一边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写得也十分漂亮。 沈渊见她倒有些书法造诣,颇感意外。 观她平常做派,不像是喜好文墨的。 段曦宁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这一手字还是先皇逼着她练的。 用她父皇的话说,总不能用狗爬似的字去批奏章,让朝臣们笑话。 后来因着练字能使她静下心来,她才慢慢喜欢上了研习书法,一手字写得不输名家。 其他人也跟着写好了祝福语,才一起拿着在承明殿后殿的空旷之地上放飞。 仰头看着渐渐飘上天化作点点星光的祈福灯,沈渊面上也带了几分轻轻浅浅的笑意。 段景翊看着徐徐升起的祈天灯,双手交握,十分虔诚地许愿。 转头见段曦宁只是站着,他好奇地问:“阿姐,你不许愿吗?” 这一句,引得庭中的人纷纷看向段曦宁。 然后沈渊就听到了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狂妄的话:“朕的心愿,天实现不了,得自己去实现。” 她负手而立,颇有一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段景翊仰着头,天真地问:“阿姐,我听人说这祈天灯是能够飞到天上去的,天上的神仙看到了就能够帮人实现心愿,是真的吗?” 段曦宁却煞风景道:“这灯朕一箭就能射下来,飞不了那么高的,骗你们小孩子玩的。神仙要就这点儿道行,那不如趁早下来种地算了。” 沈渊面上浅笑一滞,意识到在她口中他也是“骗你们小孩儿玩的”里面的小孩儿,哭笑不得。 段景翊委屈嗔怪道:“阿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干嘛要扫兴?” 段曦宁面上带着笑意,故意逗他:“不是你先问的?不信?要不我现场给你打下来看看?” 说着就抬手去取头上的发簪,作势要把他放的灯打下来,段景翊赶紧拦住她,愈加跳脚:“阿姐,你怎么这样!” 他个子小,只能踮起脚尖伸手去夺她手中的发簪,无奈只能够得着她的手腕处。好不容易才抓得住她的手腕,她却灵活地用另一只手又拿着发簪,朗声大笑逗他。 逗了他一阵,段曦宁才收好发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玩儿了,逗你的。” 仰头看了一眼冉冉飘向高空的明灯,她转头意有所指同沈渊道:“有事求朕,比求祈天灯管用。” 语罢她便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朝乾阳宫而去。 沈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觉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乾阳宫仙居殿外,段曦宁飞身落下,引得宿卫严阵以待,见是自家陛下,众人才松了口气。 素筠出得殿门,看着这一幕,轻笑道:“陛下要多来这么几次,可要将宿卫们吓死了!” 段曦宁大步流星地朝殿内走去,不以为然道:“没坐步撵,不用轻功,让朕一步一步走不得累死?” 素筠随她进殿,看她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便上前替她宽衣,询问:“陛下方才可是去了承明殿?” “嗯。”脱了外面的大袖衫,段曦宁坐在了梳妆台前,等着素筠给自己卸妆,“拿了沈渊的手札,让伏虎给太傅送去了,让太傅掌掌眼。” 素筠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地问:“陛下觉得,沈公子如何?” 段曦宁把玩着素筠给她卸下来的簪子,随口道:“好读书,心思简单,淡泊名利,像个读书人。长得不错。” “陛下想让沈公子为您所用,其实根本不必大费周章。”素筠接着道,“隋朝晋王妃,后来的萧皇后,原是西梁公主,陛下不若……” “停!”段曦宁听着听着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来,立即叫她止住了话头,“你的意思不会是叫朕娶他,成了夫妻他自会对朕死心塌地吧?” 素筠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您是皇帝,立后才算娶,寻常往后宫添人应当称之为纳。” 段曦宁忍不住扶额,问:“素筠,天底下敢杀妻的畜生还少吗?你说到时候他是能对朕死心塌地,还是想方设法地杀朕于无形,然后临朝称制,江山易主?” “这……”素筠语塞。 说起来,她并不了解那位沈公子的为人,这个念头也只是那日送生辰礼时,看到自家陛下调戏他时才有的。 听陛下这么一问,她还真说不准届时那位沈公子会做何种抉择,但想到有可能危及自家陛下,心有戚戚焉:“沈公子,应当做不出这些事吧?” “他如今自然没这个本事。”段曦宁乜了她一眼道,“可人心易变。” 素筠又劝道:“您这样总孑然一身也不是回事,总要找几个知心人。” “你不也……”段曦宁脱口而出便想说她不也孑然一身么,却及时住了口,话头一拐道,“也跟那些老家伙一样唠叨朕的事。” 素筠原本也是有丈夫的,只是刚成亲不足一年,她丈夫便战死沙场。婆家以她无所出且克夫为名将她休了,娘家觉得她丢人不愿要她。 她无处可去,听说先皇后招抚阵亡将士遗孤、遗孀,历尽艰辛,独自一人上京,被先皇后收留做了宫中女官。 后来为了照顾段曦宁,哪怕先皇后有意给素筠赐婚,她放心不下,再未嫁人。 因着这个缘故,素筠私心里总是将段曦宁当做亲闺女般悉心照料。 素筠独身,是其伤心事,旁人可提得,她却不该去戳这痛处。 闻言,素筠浅笑轻叹:“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多唠叨,陛下莫怪。” “可是你话说得并不对。”段曦宁纠正道,“并非男欢女爱才不是独身一人,有朋友,有知己也不是孑然一身。” “你还有我,有与你交好的女官。而我,有你,有很多过去认识的朋友,将来也会认识很多朋友,亦有一辈子孜孜以求的事业,算不得形单影只。” “知心人,有了很好,没有亦好,不可强求,亦非唯一可求的。” 素筠怔愣。 她早该明白,陛下在很多事上都看得比寻常人要明白许多的,无需旁人多费口舌。 见她若有所思,段曦宁得意地笑了起来,语调俏皮道:“还是朕的话更有道理吧?可别想得晚上睡不着哟!” 素筠被她逗得轻笑。
第20章 似是故人 翌日午后,段曦宁刚去政事堂与几位朝臣议事回来,还未喝口茶缓缓,便听到了伏虎中气十足又咋咋呼呼的声音:“陛下,陛下!” 伏虎拿着一封信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朝她行了礼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拿起侍女刚上的茶就一饮而尽。 这个样子看得段曦宁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没规矩!” 伏虎放下茶杯,摸了摸被敲疼的脑门,朝着她咧嘴一笑,邀功似的将手上的信递给她:“陛下,太傅的信。太傅说的话我听不懂,就让他写在纸上,拿来给你看。” “算你小子机灵。”段曦宁笑着接过了信,立即打开迅速阅览。 看了信上的内容,她微诧之余倒是十分满意。 太傅对沈渊的评价竟是出人意表的高,在信中直言此子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于古文经学上造诣颇深,力压太学诸子,与年轻时的自己相比毫不逊色。 收好手中的信,她便吩咐伏虎:“明日午后安排几名宿卫,护送朕出宫。” 伏虎纳闷儿:“你要出去?去哪儿啊?” 她道:“显国公府。” “显……”伏虎听了,很快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那不就是太傅那儿嘛!你都打算自己去了,干啥还非让我先跑一趟?” 段曦宁扬唇,故意道:“这不是看你闲得慌,给你找点事儿做。” “谁说我闲得慌?”伏虎立马嘴硬反驳,“我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儿的!我现在就去忙!” 说着他蹦了起来,逃命似的就往外面跑。 看着他的背影,段曦宁嗤笑:“出息!” 素筠另外给她换了杯茶,不解道:“伏虎说的不无道理,陛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段曦宁端起茶抿了几口,道:“自然要确定此子当真可用,才好引荐给太傅。” 素筠又问:“那陛下这是有了决断了?” “大差不差。”段曦宁点点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突然被叫上马车时,沈渊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怎的好好的要叫他一同出宫? 见端坐正中的她沉默不语,他亦不敢多言,只偶尔偷偷觑着她的脸色,猜测她的用意,不免有几分坐立不安。 她总是出其不意,行事难以捉摸。 就在他的视线再次偷偷瞥向她时,正好对上了她的双眸,心中登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起来。 段曦宁锁住他的视线,淡淡地问起:“先前让你画营造图式,画得如何了?” “还未画好。”沈渊面有愧色,“我不精此道,画起来吃力了些。若陛下急需,我回去加紧些。” “不急,慢慢画。”段曦宁状似随意道,“朕看你平时似乎很爱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沈渊如实答道:“一些大儒的著述,读来随意打发时间罢了。”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段曦宁满意,她想要的可不是普通会读书的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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