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确实好美色,但真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人,惟有美色可不行。 毕竟天下美人何其多,陛下今日能觉着这个好看,明日便能觉着那个好看,哪个都放不到心上。 陛下一向坦荡,从不遮遮掩掩,若当真能看上那沈公子也会大大方方纳入后宫,不会做什么“女为悦己者容”的事。 她是天之骄女,只有旁人绞尽脑汁求得她欢心的时候,哪里用得着她盛装打扮? 程庆之却道:“今日陛下把承明殿都赐下了,来日外宫入内宫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荒谬!”裴云起低斥,“程大人何处学的长舌本事,竟嚼起陛下的舌根了,当心祸从口出!” 程庆之立即止住了话头,赔笑道:“玩笑闲谈而已,裴兄莫动气。” 裴云起板着脸,不再与他多言。 远远的宫墙拐角处,伏虎有着习武之人敏锐的听觉,将程庆之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脸色倏然黑了下来。 刘副将见此,忙笑着打哈哈:“没想到这程大人一把年纪了,也爱这样开玩笑。” 伏虎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程庆之这老瘪三,上回老子就该多揍他几拳!” 生怕他现在就冲出去动手,刘副将赶紧拦着他道:“将军何必跟他一介老匹夫生气?等哪天属下找几个地痞流氓指着他好好骂一顿出气就行了。” “那小白脸儿,果然也不是好东西!”伏虎骂道,“敢来勾引陛下,真不是个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诶!”刘副将眼见他气冲冲地转身朝承明殿方向去,赶紧小跑着去拉他,“将军,别冲动,这可是在宫里,可不能乱来!叫陛下知道了……” 还未说完,他就被伏虎一把推开了:“你滚一边儿拉去!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得给那小白脸儿点颜色看看!” 他人高马大的,刘副将眼见追不上他也拦不住他,站在原地干着急。 “哼!”段曦宁拍案冷哼,“这帮老匹夫,是不是当朕傻?一个个的,想把朕当猴儿看,以为朕不知道吗?是不是太闲得慌了?” 素筠赶紧安抚道:“难得见陛下如此,他们好奇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看看,写的什么玩意儿!”她将一本奏章摔在书案上同素筠道:“真以为真好糊弄,以为朕缺人缺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货色都要,士族的酒囊饭袋二世祖也想塞进朕的朝堂!” 素筠抬眸,就见她提起朱批毫不客气地在末尾写了个“滚”字,差点儿没被她这举动逗笑:“吏部的卢尚书怕是要被陛下气歪过去了。” “哼!”段曦宁轻哼,“他们把朕当傻子糊弄,朕没直接落屠刀都是客气的。让他们清醒清醒,这天下早就变了,还做着上品无寒门的美梦呢!” 段曦宁三天两头会看到让自己火大的奏章,早已不当回事,骂了两句出出气也就算了,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 她可以将就着用这些迂腐保守的老家伙,可是不能永远用靠这些人。以后她还要一统整个天下,需要的是天下能人皆来为她效力,让她的江山社稷稳固。 北方自前朝覆灭之后,狼烟四起,兵匪横行,有枪便是草头王,没人把读书当回事。当年诸侯林立,不少人看似称王称霸,实则大字不识一个。 这种风气是乱世积弊,亦延续到了大桓。 她父皇定天下靠的是将帅之才,然而天下可不是靠拳头硬能打仗就能坐稳的。 武力能得天下却不能安天下,否则那些个草头王也不会走马观花一般来来往往,一个个小王朝还没她活得长了。 父皇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戎马一生,秉性难改,便将希望都寄予她身上。自她幼时便有意让她多学诗文,将来好与那些文官打交道。 可她自己也是靠牢牢握住兵权才安坐庙堂。 若不是为了江山永固,国祚绵长,她也不想跟这帮酸腐文人打交道。 弯弯绕绕的,她烦得很。 世事总是由不得人随心所欲,她喜不喜欢,都得想办法将北方几近枯竭的文脉续上,让大桓江山得以平稳地传续下去。 她不能做二世而亡的昏君,她要的是青史留名,万世敬仰。 “老顽固罢了,陛下莫往心里去。”素筠收好被她扔过来的奏章,忙给她顺气,“陛下也累了一天了,不若臣陪陛下去九州池转转?” “没心情。”段曦宁懒懒地支颐,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倏然起身,“朕去承明殿一趟!” 素筠欣然道:“也好,听说小殿下……”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人已经出得殿门,踩了门外石槛飞身而起,朝承明殿而去。 伏虎一脚踹开承明殿的大门,一路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模样无人敢拦。 正要大吼着叫阵,他便愣住了,忽而心生胆怯。 乖乖,他还没见过这么多书! 这满殿的书看得他浑身都刺挠,汗毛都竖起来了,让他想起来被太傅逼着读书那痛不欲生的日子,到嘴边的狠话一下子咽了回去,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娘的,这小子是要卖书吗? 今日段景翊兴高采烈地说要扎祈天灯,拉着承明殿的人在后院鼓捣。商陆自告奋勇要为他做长寿面,在厨房忙活。 沈渊无所事事,便整理自己前些日子买回来的书册。 这些书摆得到处都是,快将书房堆得无处下脚了,得好好拾掇拾掇。 他分门别类地整理着,顺道将书房中原有的一些放得久的书拣出来,打算明日若是放晴就摆到庭中晒晒。 以前在梁宫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出去晒书,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沈濯和他的狗腿子都给把书毁了,如今在大桓宫中反倒没这些顾虑。 他刚把新买的书分门别类整理好,将那些有些受潮的旧书暂且摊在殿中晾着,便听见殿外一阵嘈杂,旋即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声音大的像是要把那门强拆下来。 沈渊循声抬头望去,见是个脸生的将军,高大得如同一扇门,堵在殿门口便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有些疑惑,不知这人所为何来,客气地询问:“这位将军,突然登门,有何贵干?” 伏虎扫了殿中一眼,吞了吞口水,对着满殿书犯怵,感觉这些书上的字通通变成了虱子,全都爬到了他身上咬,浑身都开始刺挠。 他知道,他们陛下虽然也没多喜欢读书,却很看重书。 他今天要是敢在这儿耍横把这些书全毁了,陛下转头就能揍得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记得以前他们都跟着太傅读书时,他和陛下这两个最不爱读书的常常一起被罚抄书。 明明陛下一边抄书抄得昏天黑地,一边恶狠狠地说要把老头儿的书全撕了。 可等他真的去撕书,却被陛下揍得鼻青脸肿,还被逼着把撕掉的书一张张粘好,粘不好不给饭吃。 让他粘书,这不是逼着张飞绣花儿嘛! 那次被折腾得可太惨了,到现在想起来他还浑身疼。 这小白脸儿够贼啊!专往人七寸上踩。 不行,输人不能输阵! 但他失了踹开门大吼一声壮声威的先机,只能学着陛下摆出目空一切的架势,鼻孔看人,上下扫视他一眼:“你就是陛下带回来的小白脸儿?” 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他才不怕他呢!哼! 沈渊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 你说他有规矩吧,他一脚踹门且出言不逊;你说他无礼吧,人家老实站在门口不乱闯,看到里面晾着书,也不会进来故意捣乱。 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沈渊一头雾水,对眼前的情况满是不解,依旧客气有礼地问:“恕在下失礼,敢问将军是何人?” “老子叫伏虎!”伏虎中气十足地自报家门,又想起段曦宁以前要吓唬人还会把身份亮出来,又补充了一句,“期门军统领是也!” “伏虎将军,失敬。”沈渊客气有礼地询问,“不知今日上门,有何贵干?” 说完他又觉得,对方好歹是期门军统领,让人一直站在门口颇为失礼,便摆了个请人的手势:“伏将军可要进来喝杯热茶?” 他不太明白这位伏将军为何一直在门口站着,像是不敢进来的样子。 他这殿中虽晾了不少书,却并非无处下脚,留出来给人来回走动的地方还是很宽敞的,不用怕踩坏书。 伏虎又朝殿中扫了一眼,感觉浑身难受被满殿的书怵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都快忘了自己是来找茬,要给这小白脸儿点颜色看看的,反倒像被对方收拾了。 他心里给自己壮了壮声威,拔高声音道:“小白脸儿,你装什么装,摆这一屋子书给谁看呢!” 沈渊不解,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平和地解释:“自然是我自己看。” 读书人,难怪陛下那么稀罕呢! 伏虎心里更没底了,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小白脸……啊不,陛下说对读书人得客气点儿。 这位小先生,除了长得像吃软饭的,其实也没干什么坏事嘛! 陛下越长大越是一肚子坏水儿,尤其成天跟那帮唠唠叨叨的老家伙打交道,心里弯弯绕也多,谁知道她好好地给人送生辰礼,在打什么歪主意呢? 万一叫陛下知道他来承明殿闹事,回头再被这小白脸告上一状,陛下指定又得揍他一顿。 他已经萌生退意,想着就此息事宁人回去算了,别没事儿找抽了。 偏偏此时一个让他脊背一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伏虎,你杵这儿干什么呢?”
第18章 像个姑娘 伏虎一听这声音,顿时满脸如丧考妣,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一袭鹅黄长裙负手而立的段曦宁,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来这儿串门啊?” 伏虎觉得她马上就会一脚踹过来,扯出了比哭难看的傻笑:“陛,陛下,你,你怎么在这儿?” 段曦宁笑得更灿烂,歪着头,格外温和地挑了挑眉问:“你说呢?” 恐惧让伏虎生了急智,难得机灵一回:“我,我,我,陛下,我是来,是来帮小……沈公子晾书的,帮忙晾书的,嘿嘿,你也来帮忙啊?” 段曦宁眉眼弯弯:“是吗?” 伏虎被温柔的她一吓,话都快不会说了:“啊,是,是啊,不,不信你问小……沈公子。” 娘嘞,夭寿啊,温柔的陛下真吓人。 这不就是,就是…… 噢,就是太傅说过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他觉得有把刀在他脑袋顶上晃来晃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陛下还是直接踹他一脚,更能让他心里踏实点。 沈渊一听她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见刚刚还有几分来者不善的伏虎此刻耷拉着脑袋,像一只犯错的猎狗,大感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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