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云快步往回走着。 路过长华街,此处依旧熙来攘往,何楚云心里也跟着乱成一团。 满脑子都是那个广荣对锦奴的调戏声。 她恶心得想吐。 沉着脸走回何府,敲开小偏门,里面是夏满在等她。 “小姐,您回来了。” 何楚云未予理会,径自回到了珠玉阁。 夏满察觉到今日小姐与乐奴的约见似乎并不顺利,虽心存疑惑,但还是准备将今日所见所闻悉数告知那位。 何楚云坐上了自己屋子里的软榻坐定,方觉安心。 适才她脑子乱极了,一直在游思妄想。 她深呼吸了几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好些。 想想今日所为,她觉得自己难堪极了。她竟然像窝囊废一样躲了起来。 何楚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是高傲的,她本可以是肆意妄为的。 怎会如此。 何楚云心中不悦。可她又开始恼怒自己。 她怎么会为一个男子产生不悦的情绪,如此上心,真是没出息。 俞文锦是个乐奴,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他抛头露面地奏曲,陪人玩乐,都是他应当做的。 可那个广荣的名号在敏州城可比何度雨要响亮得多。他荒淫无度、男女不忌。 想到这儿,何楚云只觉得胃里翻腾,恶心难受。 但更让她苦心的却不是这个。 因为她发现,她选择躲起来不是怕被广荣发现她与乐奴的私情连累邓家,而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被人瞧见与一个乐奴站在一起丢脸。 邓家面子如何她不在乎,她在乎自己的面子,在乎何府的面子,在乎死去祖父的面子。 锦奴只是一个会些乐器的奴隶,而她可是堂堂国公之后,是侯府嫡长女。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丢脸。若真是换一个谁家公子,她说不准还会大大方方地与广荣招呼一番。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竟与一个能和别人俯首帖耳的乐奴你贪我爱,她就恶心得浑身颤抖。恨自己为何如此糊涂。 这些天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将锦奴当做俞文锦来对待。 她自以为两人情深意长,自以为找回了儿时的快活,自以为可以从这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得到片刻喘息。 可广荣的出现打翻了她的妄想。 大梦方醒,一切都是假的。 儿时,她与俞文锦站在一起时,总能引来旁人的羡慕目光。然而那乐奴不同,若被人瞧见与他站在一处,她会耻得恨不得挖掉旁人的双目。 她明白,即便再相像,那个贱奴也不是昔日风清霁月的俞文锦。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俞文锦。 她明白,即便她不愿面对,她也再不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府嫡长孙女了。 她只是个不得不与商户联姻的落魄小姐。 何楚云令喜灵将窗子打开,再添几盆碳火在榻尾。 她倚靠在榻上,长发如瀑,轻轻搭在身侧。她将身上的厚毯拉到颈部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窗子打开,带着凌冽的寒气和淡淡的白色雾气,如同妖物般袭人而来。 她的发丝跟着晃了晃。 何楚云喜欢冬天。喜欢冷冽的空气,喜欢寒气吸到鼻子里后脑子瞬间清醒的感觉。 这让她欲罢不能。 她默默地开始重新考虑她与锦奴的关系。 她应该是自持的,是从不失态的。不应该为了一个低贱的替代物而损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真的舍不得就这样放走锦奴。锦奴没了,她拿什么怀念俞文锦。 何楚云轻叹一声,让喜灵将俞文锦送的玉佩取来。 玉佩被她收了起来,这些天一直没有戴在身上。 喜灵将她的梳妆匣子打开,从最底层取出了玉佩。 何楚云接过玉佩轻轻抚摸。这玉佩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气了,凉意沁人。 今日临别前,锦奴说正月十五不忙,可以一见。 她同意了。 何楚云摩挲着玉佩发神。 十五,团圆节啊……也好,她还有半个月可以考虑。 她从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怎地一遇见了和俞文锦有关的事就如此犹豫不决。 她此刻甚至希望锦奴没有出现过。 何楚云对站在身侧的喜灵问道:“喜灵,你想念京城吗?” 她问得没来由,喜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不念。” 何楚云转过头看向她,追问道:“为何?” 喜灵思索了两下,回:“唔,在京城还是在敏州,喜灵每日要做的事情都是伺候小姐,无甚差别。而且喜灵觉得在敏州过得挺好的呀,京城饭菜口味太淡,喜灵不喜欢。” 何楚云轻笑一声,叹她的天真。 贪恋富华的人,只有她自己。 可这有何错,她就是喜欢做人上人又有何错。 心头却依然堵得慌,冷风也吹不散这股沉闷的气息。 何楚云又问:“雪来如何了?” 喜灵对雪来的近况还算了解,之前何楚云曾让她多加关照。 “恢复得差不多了。” 何楚云点点头,本想将雪来叫过来出出气。 但她堵得浑身无力,教训人都提不起精神。 “罢了,将窗子开大些吧。” 她转过头,轻声道了一句。 第20章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华灯初上,红烛高燃,家仆忙碌,喜气洋洋。 何府大门悬挂着烫金春联,门楣上贴着福字。 晚膳时辰快到了,何楚云才披上袄子准备去正堂。 午间珠玉阁里的几个下人得了何楚云的应允在院子里放了几扇鞭炮。这会儿鞭炮的红纸散得到处都是,身体恢复了的雪来便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打扫院落的活计。 今日除夕,何楚云也被这喜气感染,心情还不错。整理好外衫出了屋子,见到前院园子里有颗梅树开得正艳,何楚云兴起,离开卵石小路踏进了充满积雪的院子,走到树下准备亲自折一枝梅花。 美人轻抬手臂,余晖落上她白皙的面庞,整个人身上都缠着一圈淡光。 雪来抬起头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直到今天,他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每日在这样一位仙子般的女主人院里做活儿。 晃神间,手上的扫帚没拿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女主人如同在丛中被野兽惊扰的仙子,立刻回过头望向他。 被惊扰的女主人毫无责怪,反而对他莞尔一笑。 招招手,唤道:“过来,给我折一枝梅花。” 雪来都没听清女主人说什么,人已经到了树下。 他侧过脸,不敢看向女主人,只是仗着强健高壮的身体伸手摘了一枝他觉得最好看的花。 他只捏了那梅枝尾端一小部分,他怕自己握得太多,女主人没处可握了。 女主人却没察觉他的心意,只是随手接过了梅花,欣赏了一番,朝他笑笑便离开了。 雪来跪地恭送主子。 听见主子踩着雪的‘咯吱咯吱’声越来越小,他便知主子是走远了。 这时,他才敢悄悄抬头望一眼女主人的背影。 雪来痴迷的盯着她的背影,不想错过一刻能见到她的机会。 直到女主人离开了珠玉阁的正门,他才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看到地上主子踩过的雪,上面还有主子清晰的鞋印。 雪来伸出手,在那枚小印子上比划了一下,瞧这大小,他的手掌完全可以把女主子玉足握在掌心。 雪来没忍住,用指尖碰了碰地上留着印子的雪,左右瞧了瞧,没见到人。 于是壮着胆子附下身来,轻轻伸出舌尖,在那印子上舔了一口。 雪来闭上眼用心体味,这雪,可真甜。 何楚云来到何仁桦所在的正院堂屋,只见里面热闹极了。 正宴开席,屋内炉火通红,暖意融融。何家亲眷整整铺了三张桌子。 主桌上,何仁桦、何夫人、何楚云与何度雨四人围坐。乃是何家的主人与嫡子女,地位尊贵。 另外两张桌子则分别坐着何仁桦的兄弟宗室与其他妾室及庶子女。 何楚云首先向父母敬酒,随后何度雨也起身与父母及长姐共饮。四人宛如寻常百姓家般团圆和睦。 直到另外两桌的庶子女又挨个儿过来敬酒。 何楚云表面应付着,心中不禁渐生厌烦,感慨父亲为何要娶这么多妾室,生下这么多无用的子女。 临近戌时,家宴才散了。随后,何楚云与何度雨前往祠堂祭祖。遵循祖训,身为嫡子女的两人须在祖宗牌位前跪至天明。往年皆是如此。 祖祠没有旁人,何楚云也比晚间在家宴时自在了些。 她燃了三炷香,恭敬地对着祖宗牌位叩了三个头。 其实,何楚云并非那种任人摆布的女子。来到敏州后,帮助母亲协力何家内务,没有反对嫁给邓家的提议……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祖父。 何楚云的祖父待她太好,自小就对她宠爱非常。 还说将来要把一半家财的都留给她,决不能亏待了她。 何楚云儿时能是那样一副顽劣的性子,大半都是惯出来的。在家祖父惯着,在外俞文锦惯着。 可无奈,她还什么都没得到,世上待她最好的两人便相继离去了。 何度雨似乎感到了何楚云的黯然不乐,为了哄她开心,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样东西藏在袖子里。 “长姐,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何楚云瞟了他一眼,爱答不理地回着:“嗯,什么?” 何度雨摊开手,原来是两块棉布,每块棉布上还各自拴了两根绳子。 他将何楚云搀扶起来,半蹲下将棉布系到了她的膝上,细心地为她做好调整。 “这样明日长姐的腿就不会难受了。” 若是平日,何楚云定要训他几句,但今日是除夕,她看着何度雨嬉皮笑脸,等着她夸赞的样子,难听的话又说不口了。 何度雨,到底何时能长大。 “谢了。”淡淡地回了一句,何楚云又重新跪下了。 何度雨早已习惯了长姐不冷不淡的样子。毫不介意地瘪了瘪嘴也跟着跪下了。 他是个闲不住嘴的,长夜漫漫,旁边又没有别人,他继续与何楚云闲聊着琐事。 “长姐,你可知道广家的广荣?我几个月前与他斗蛐蛐儿他就总输,和他逗鸟他也没赢,被我气得吹鼻子瞪眼的。前几日他说要寻一个品相极好的鸟来将我手里的黑头奇鹛弄死。他还说了,如若再输,就邀我斗私奴。” 何度雨与何楚云分享着他自以为有趣的事,可在何楚云听来无异于在给何家找麻烦。 原来那日她差点被广荣撞见还是托了自家弟弟的福气呢。 旁人她倒是不管了,但那个广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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