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不知为何,白日里藏起来的泪到晚上就无处可藏。 她搂住幽觉的腰,说想吃糖葫芦。 “哥哥不知道,我娘走之前,说会给我带糖葫芦的。可她走了,”青蘅泪水滴滴掉,“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才十岁,”青蘅说,“我十岁就再也吃不到阿娘带的糖葫芦了。” “阿娘怕我过不好,还是给了我礼物。”青蘅攥着幽觉的手抚上自己面庞,“很漂亮对不对,价值连城对不对。” “我能吃饱是不是。”青蘅哭闹,“可为什么在你这失效了。” “你不给我。”青蘅打他,“不给我糖葫芦。” 幽觉明白,青蘅不过是借题发挥。 许是见着从前的少爷成了这宫里的扫雪奴,难受。 她却不承认。 想都不愿想。 只在夜里想阿娘。 阿娘陪她的那些年,另一个人,不也陪着她么。 她在想谁啊,她分不清。 幽觉眼神示意下,便有公公去找御厨。 他静静地靠坐床榻,任由青蘅哭闹。 青蘅叫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朕听着。” 青蘅不肯:“你觉得我很天真是不是,我很傻,很笨,很可怜。” 幽觉道:“愚蠢、傲慢、自视甚高……” 幽觉如实点评。 青蘅捂住他嘴,恨他:“谁让你说的,我要你夸我。” “我先夸你,”青蘅给甜头,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老实道,“你长得很好看。” 就是苍白了些,褪了色。 “比我差一点,可比大多数男人好看太多。”青蘅又道,“玩心很重,不把人当人,这是你的权力。” “病弱、苍白,这是你的风韵。”青蘅轻轻笑起来,乐得倒在幽觉怀里,“哎呀不要说了,像在评花魁。” 幽觉道:“花魁?” 青蘅自知失言:“我啦我啦,没说你。” 幽觉唇角又微微地有了向上的弧度,青蘅瞧见了,指尖碰了碰。 幽觉静静地等她碰完,才攥住她捣乱的手。 青蘅垂眸,泪慢慢止住,她道:“我也说不清,你不喜欢我的美色,我反而有点安心。” “坐怀不乱,你要成圣了。”青蘅笑,“是我帮你成就的,不要忘了照顾我。” 冰糖葫芦好了,幽觉取过一根,递给青蘅:“你的赏。” 青蘅不接,她不需要赏赐。 幽觉迟疑了会儿,试探:“你的糖?” 青蘅这才笑眯眯接过,一口一个:“你也吃,药好苦,我们都吃点糖。” 幽觉不吃,青蘅塞了一个给他。 幽觉微蹙着眉尝了。 竟也不赖。 青蘅抚过他眉心:“吃糖,要开心点。” 把药的苦都驱散。 只留下甘甜。 “你拥有好多好多,”青蘅直白道,“我也想要。” “我会照顾你,”青蘅跟他交易,“你也照顾我,好不好。” 过了半晌,幽觉才道:“你是王妃,阿弟会照顾你。” 青蘅道,还没成婚,算什么王妃。 “我见着更好的了,我就想要更好的。”青蘅质问他,“你不是最好的吗?” 幽觉只笑着。 皇权是,黄泉也是。 他不是。 漱了口,幽觉口腔里的甜淡了。 习惯了苦,不觉得甜是甜滋味了。 青蘅不想甜味散,却怕牙疼,只好老老实实漱口。 她搂着幽觉的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王爷见到,要杀我。” 幽觉道:“那就杀你。” 青蘅气:“你不拦?” 幽觉道:“不拦。” 青蘅疑惑了。 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幽觉又笑起来。 听着唱戏人的戏,真真假假,真真切切,哀怨泪流。 他听得情真,心却安静。 青蘅不准他笑,又看她笑话了。 不要,不准看她笑话。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我的眼泪不够真实吗,我流泪的时候不好看吗,”青蘅委屈,“我妆都卸了,情真意切,你却笑。” 幽觉点评:“走身不成,走心了。” “只可惜是颗七窍玲珑心,四处漏风,兜不住情。” 损她,又损她!当皇帝了不起啊。 你是看客,我还名角呢。 青蘅微笑:“我说过会给陛下唱戏听,唱得如此动人,尽职尽责,忠心耿耿。” 她越挫越勇,绝不服输。 “明天,再给陛下唱新戏。今天我要睡觉了,”她打了个哈欠,“好累。” 她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装得不像。 可没过多久就真睡了过去,呼吸声小了,殿内安安静静。 幽觉侧身望她。 望这女子。 天真古怪机灵怯弱,又天不怕地不怕死也要赢。 他轻叹一声,给她盖了下被子。 没过一会儿,又把盖上的被子掀开。 他不照顾她。 若得了风寒,那就在夜里死去。 可临睡前,幽觉又把被子分过去了。 等不好玩了再死,没戏唱了再亡,不急。 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梦里有妈妈搂着她。 她看不清妈妈的面容了。 路途太远,死去的仆从太多,除了老爷的尸身拖了回来,其余的都埋在当地了。 可她知道就是妈妈搂着她。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 妈妈不温柔,一点都不温柔,可是也有温柔的时候。 她会抱着她,哼起不知名的歌谣,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乐意抱着她。 那时候青蘅只是个小孩子,很小很小都不记事。 再漂亮的小孩子也只是个孩子,带不来什么价值。 赵宅里又多了一个家生婢,等大了就配给奴隶,再生一串小奴隶。 所以阿娘恨。 也恨她。 直到她被挑中送到三少爷身边当丫鬟,有了一丝一毫不做奴隶的可能,妈妈的恨意才消减了几层。 冰冻三尺,她快看见冰层后面的阿娘了。 可她死了。 死得毫无价值。 人的命太脆弱了。 而她要活。要活得很好很好。 谁有最好的,她就抢过来,毫无廉耻、鄙弃道德、没脸没皮只剩骨架也抢过来。 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第二天她在宫里溜达,碰见了皇后娘娘。 她突然就好想使坏,她说坏话。 她笑着对在宫宴上保护她的皇后娘娘说:“我喜欢你的位置。” 她希望皇后娘娘骂她一顿。 可皇后娘娘只是柔柔地搂过她,擦她眼下的泪。 “别哭。” 青蘅忍不住了,一定是做了噩梦,吓坏她了,她才会一边找茬一边落泪。 她回抱住皇后,哭得好大声。 “我想阿娘了。” 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试探皇后,还是诉说真情呢。 她也分不清了。 “娘娘,你要骂我。” 皇后不骂她,只说这位置冰冷,不值当。 她捧起青蘅的脸蛋:“还是小孩子呢,哭鼻子。” 她取出帕子给她擦:“我家阿妹若还在,跟你一般大了。” 皇后娘娘的妹妹幼时重病去了,她还记得妹妹攥着玩具不放红通通的脸蛋。 那玩具是弟弟的。妹妹抢,被骂了也要。 皇后娘娘温柔笑着:“这位置不是玩具,不好玩的。” 说得几分凄凉。 青蘅止住了泪,怔怔地看着她。 “回去吧。”皇后娘娘劝,“回王爷身边去。宫里冷。” 不要再多一个守活寡的妃子。 青春年少,都耗费在这红墙之中了。 最好的位置,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位置。 小孩子,看不清。 皇后娘娘摸摸她的头:“头发都没梳,就跑出来玩了。” “来,”皇后浅笑,“到我宫里,我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青蘅不去,问:“有多漂亮。” 皇后笑着挽起她的手,穿过清香的梅园,折了一枝:“梅枝为簪,比皇宫漂亮。” 青蘅坐到了皇后的梳妆台前。 镜子里她们的面容交相辉映,春来了,比春花更盛。 娘娘的指尖沾上口脂,抹在她唇上。 香香的。 阿娘。 她的泪又要落下。 闭着眼,藏住了。
第36章 赐婚 她睁开眼时,镜子里是自己的面庞,却又好陌生。 她怔怔的,眨了下眼,镜子里的人也眨了一下。 皇后娘娘笑:“是不是看得呆了。” 多美啊,娘娘也望向镜面,她轻声说:“我瞧见你第一眼,就想好怎么装扮你了。” “小时候妹妹的衣服都是我缝制的,用上好的绸缎缝漂亮的衣衫,她的辫子也是我扎,”娘娘笑得很开心,眼亮晶晶的,有点撒娇韵味,“如果我有孩子,我也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做皇后,我会是最好的绣娘,女孩儿穿的衣服、化的妆、扎的发髻,由我出手,整个京城都会注目。”皇后娘娘说,“你也会看过来的。” 皇后在对她说心里话,青蘅反而找不到言语出口了。 五味杂陈。 她垂下眼眸。 皇后轻轻抬起她下巴:“有时候,命真的说不清。” 头几天,妹妹还闹着要穿新衣服,她没缝制好,哄着妹妹再等等。 不过几天,妹妹就在夜里去了。 新衣裳裹着她的尸,入棺材,投胎去。 “我就想着,当时妹妹要弟弟的玩具,被阿娘骂,我该帮妹妹抢的。弟拥有的那样多,妹妹想要一个,是刀又如何呢。”皇后娘娘眼眶含泪,“我拿针,是我欢喜。妹妹要玩刀,也该随她去。一把木刀而已。” “木刀而已啊。”皇后娘娘笑着抚上青蘅面庞,“你好漂亮,我的妹妹长大不会如你这般美丽,但她的力气一定比我们都大,拿刀拿剑,轻而易举。” 下葬前一夜,皇后娘娘拿起刻刀,做了好几把木刀木剑,划得手都出血了。木刺扎入手中,疼得不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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