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一国之君,必然也不会允许叛国之人活下来,所以肃帝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甚至肃帝知道傅家是被冤枉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却说:“我不知后来陛下为何改变心意,又要给我一条生路。许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许是对将军府有愧,但不论如何,你们都不值得我信。” 褚暄停听出来傅锦时这话是在试探肃帝与他对傅家一案的态度,他注视着她,索性直接道:“若诏狱才是你唯一的生路呢?” 这话的意思便是在告诉傅锦时让她入诏狱不是杀她而是想救她,肃帝想救她。 北镇抚司只听命于肃帝,能钻空子安插进去的人少之又之,即便安插进去也全在应寒川的掌握中,所以将傅锦时压入诏狱表面看是肃帝大发雷霆,要不计生死严刑逼供,实际那条十八道酷刑便是留给傅锦时的生路,那是写在大瞿律法上的律令,她若是能抗过来从此便与傅家一案再无关系,任何人都指不出错处来。 相反,若是送进了刑部大牢又或者是大理寺的大狱,这两处地方鱼龙混杂,傅锦时早晚被磋磨致死,傅家便真的完了。 傅锦时何其聪明,转瞬便明白了褚暄停的意思,但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信你们。” 褚暄停好以整暇的瞧着她。 “因为你们拿我的命作赌。”傅锦时道:“若我活下来,你们便用我,若我活不下来呢?”她说这话时定定的望着褚暄停,“是在我死后替我在口供上画押还是说我畏罪自裁?你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救我,若是我无能,怕也是弃之如弊。” “我甚至整个傅家都只是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褚暄停看着傅锦时的眼睛,诏狱初见时,她眼神黯淡疲惫,他在里面看到绝望与狠厉,甚至能发觉里头的无助,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朝敌人龇着还不够锋利的犬齿,如今她的眼睛虽明亮有神,却满是怨恨与不甘。 “你若活不下来,自然是你无用。”褚暄停并未被她的话触动,淡淡说道:“不能自救便是活下来也无力自保,不如早些死了,也免遭罪。” 他插手救傅锦时既是因为她是药老徒弟的女儿,或许能解他身上的毒,也是因为她如今满身仇恨又无所依的身份对他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有用。 如果傅锦时不能靠自己撑下来,他最多将人活着弄出去,往后,他不会再多看她一眼,是死是活再与他无关,至于他身上的毒,就如他说的那句话那样,他活不下来,也是他无用,他虽不想死,可在这个位置上,无力自保与死无异。 “所以我不信你。”傅锦时说:“更何况你们尚且要这样曲折才能保住一个我,又如何不能说明你或者说陛下都在被谁掣肘。将来难保退让之下再次将我推出去。” “我只能靠我自己。” “你倒是清醒。”此刻,褚暄停心中那个跟在兄姐身边怕苦怕累爱臭美的小姑娘印象终于被眼前这个清醒坚强的姑娘取代。“你若真能替孤解了毒,调理好身子,孤自会让你销了奴籍入良籍。” “奴婢多谢殿下。”得到承诺,傅锦时的心落了下来。 药老只有她母亲一个徒弟,而她一身医术尽得母亲亲传,只要褚暄停想活,她就不会死,如今看来褚暄停还不想死,而且就他的话她也确定了肃帝是知道傅家一案并非面上这样,那么她找回傅家清白只是时间问题。 褚暄停意味不明的笑起来,他裹在狐裘里,虽然面色苍白,却依旧矜贵,“这会儿倒是知道该称奴婢了。” 傅锦时没出声,就她这些日子观察,褚暄停阴晴不定,心思也不好琢磨,他能上一秒还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便将人拖出去杀了。而她今日不论是出言试探自己对褚暄停的价值还是关于他与肃帝对傅家一案的态度,甚至她这样不敬的态度都足够惹恼褚暄停,如今她目的达到了,被他刺几句发泄下情绪而已,不算什么。 “说话。”褚暄停面含笑意,但任谁都能听出话中的危险。 傅锦时知道他这不仅是要发泄情绪,还要算账,于是恭敬道:“奴婢知错。” “错在哪?” “奴婢往后会谨记身份,再不会有今日之事。” 对于她的服软,褚暄停很受用,哼哼笑了两声,“孤也不喜你这句违心的奴婢,听得心烦。日后便同沉铁卫一般唤属下便是。” 傅锦时猛然抬头看他,从留云滩那场败仗以来,傅锦时眼里第一次有了丝笑,她能接受自己为奴为婢,却不想日后同褚暄停提起将军府的人时前面加“奴婢的”三个字。 褚暄停撩起眼皮,“怎么?不愿?” “愿。”她这次倒是记得礼仪了,“谢殿下。” “走吧。” 傅锦时行了礼,拿着脉诊往外走去,在门口时碰上了沉西,沉西对她略一点头,傅锦时同样一点头,两人接着错身而过,但是在沉西走进去后,傅锦时却刻意放缓了步子,于是她听见沉西说:“叶侍郎来了。” 褚暄停隐约的声音传来,“为何事?” “傅家。” 听到这里她脚步一顿。 褚暄停隔着窗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勾,“让他去书房等我。” 褚暄停到书房时,叶云已经喝了两盏茶,见褚暄停进来,他起身行礼。 “坐吧。”褚暄停轻咳两声,他这会儿见了风就容易咳嗽。 “殿下可是又病了。”叶云关心道。 “嗯。” 叶云说:“如今虽是刚入深秋,可天越来越凉,过些日子还要秋狩,殿下可要注意些身体。” “啰嗦。” 叶云摸摸鼻子,他是叶家嫡子,褚暄停的母亲已故的叶皇后是他的姑母,他与褚暄停是表亲,他比褚暄停大一岁。 褚暄停问:“傅家一案什么进展了?” 傅锦时抗住十八道酷刑出了诏狱后,傅家叛国一案便交给了刑部,而褚暄停自十六岁便接管了刑部,肃帝相当于把这案子交给了他。 他接手后,立刻派了叶云带着人去永州傅将军府调查。 “什么都慢了一步。”说到正事,叶云神色凝重起来,“将军府被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褚暄停皱眉,“陆家人做的?” “查不到痕迹。”叶云摇摇头。 褚暄停手指摩挲着暖手炉的炉身,瞟了一眼窗子,收回视线后问道:“永州现如今如何了?” “陆家从祁州支援过来,成功将天楚骑兵赶出沂城,保住了永州剩下的两座城,之后救下傅锦时,又查出陈家贪墨粮草,立下大功,如今永州夺回的两座城和剩下的两座城目前都由陆家陆琪接手重建和安抚。” “看起来倒是陆家获利最大。”褚暄停道。 叶云点头,“陆家本就掌祁州二十万大军,如今永州剩下的三万大军也都暂时由陆家接管。” 褚暄停沉思片刻后问道:“去查陆家如何查到的陈家贪墨粮草。” 陈家在永州沂城,靠近云家驻守的晋州,而陆家一直都在祁州,两地相隔甚远,陆家又是如何一来永州便查到了陈家贪墨的?
第7章 第二日皇宫来人,诏太子殿下入宫。 褚暄停自叶皇后去世便从皇宫搬了出来,一直住在宫外的太子府。 “让傅四收拾收拾,随孤进宫。”他对沉西说。 兰庭榭与吟松风离得近,沉西顺着抄手游廊很快到了隔壁院子。 他去的时候傅锦时正在院中处理药材,她有个习惯,所有自己用的药材都会亲自挑选制作,所以此刻虽不是灰头土脸的,但也不怎么整洁。 “殿下要带你入宫面圣,你且先收拾一番。” “好。”傅锦时点点头。 面圣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衣冠不整不洁都是不敬,因此沉西走后,她去屋里找出来沉月前些日子才给她拿回来的那身衣裳换上。 她来太子府时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囚衣便只有阿三给她的披风,她能下床前穿的都是沉月新制的还没来得及穿的里衣,后来能下床了才有人来给她量了尺寸做了几件衣裳,前些日子沉月回来时顺手把已经做好的几件给她带了回来。 至于头发,她并不会扎府上侍女的发髻,便干脆同沉月一般绑了马尾,又利索又简单。 不过最开始她是用一根灰色发带绑,沉星嫌弃太沉闷了,便从沉月那里翻出了个皮革发圈,上头还带了银质装饰,软磨硬泡地给她换了。 想到这里,傅锦时心中一暖。 她对着镜子把自己拾掇利索,而后去了吟松风。 她到的时候,侍女正在给褚暄停整理衣裳,褚暄停抬眼看她,只见她身着水蓝配苍色的窄袖衣裳,腰间一根皮质腰带勾勒细腰,头发束成高马尾,极为利索,带着股飒爽。 褚暄停挑眉,“你要去打架?” 傅锦时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下意识看褚暄停,他头戴玉冠,一身玄色配暗红的长袍,上有金线银线交织绣上的暗纹,袖口与下摆带着细碎的红梅,腰带上点缀着点点金色,此刻侍女正在给他穿鹤氅。 傅锦时此刻只想到了两个字:矜贵。 “这样穿方便做事。”傅锦时看着他的衣裳说:“宽袖子,长下摆太过累赘。” 制衣裳的人替她量尺寸时,她特意交代过。 她从前在永州便多是如此穿着,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时非鸣死活不同意她梳马尾,坚持要给她盘发髻,她便要求她把头发全梳起来,这样她救人时还方便。 褚暄停觉得傅锦时后两句看着他说多半有阴阳怪气的意味,他眯了眯眼。 傅锦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此话好像在说褚暄停的衣裳累赘,她目光上移,对上了褚暄停的眼神,果然见他有些不虞,她抿唇想了想,决定解释一句,“属下的意思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此话好像是在说褚暄停小气。 傅锦时本就不是擅长解释的人,从前在将军府时,对家人,她无需解释家里人自然懂她,对其他人,有非鸣在,也无需她多言。 她看了看褚暄停,索性闭嘴不言。 褚暄停还在等着傅锦时说软话挽回,结果就见她竟移开了目光不再说话,他又气又想笑。 有一个不会说话的沉西就算了,又来一个同样不会说话的傅锦时,明明这人先前对自己又是威胁又是交易的时候嘴巴厉害的很。 褚暄停一直到了马车上都没再跟傅锦时说一句话,他靠着马车闭目养神,傅锦时坐在旁边沉思。 她在想昨日在书房外听到的事情,肃帝将傅家的案子交给了刑部,而且看样子刑部是太子掌管,这对她之后打听消息很有利,所以眼下之急是要取得褚暄停更多的信任。 虽说那日他们交锋一番,两人达成了交易,但就如同她对褚暄停的信任仅仅停留在这人在解毒前会保全她一样,褚暄停这么聪明谨慎的人定然也只是信她会给他解毒,旁的恐怕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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