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身……如今在何处?”她神情怔然,仍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他。 总要亲自看过,她方才能够确信,他并非是在诓骗于她。 那人素来多智近妖,又如何……会选择自戕呢。 “尸身,身为同族血亲,珏自是有义务为堂兄收尸拣骨,处理后事……只是遗憾,当时珏去晚了一步,有他人先一步代劳了。” “代劳。”季书瑜蹙起眉心,神情古怪。 他微微垂眸,唇边突然带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心情极好地同她打了个哑谜。 “不若猜猜,堂兄是以何种法子被送葬的?” 被这席话噎住,季书瑜顿了半晌没肯说话。 思及此人性子,他若是如此发问,那答案定非如土葬那般简单。 她犹豫片刻,言道:“水葬。” 闻人珏轻挑眉,“喏,以水为墓,倒也干净。只是可惜,他们并非是以此法为兄长送葬的。” 他语气遗憾,然面上却不见甚么憾色。 季书瑜心若为蚁啃噬般麻痒,已无力再猜,只得言道:“棺葬。” 但见男人却仍是摇了摇头,精致薄唇轻启,他以手支颐,答道:“崖山之土坚硬难掘,并不适合棺葬,所以,只得遵从当地村民们的习俗,施行以天葬。” 天葬。 见她面上神情凝滞,闻人珏抬掌轻抚她的墨发,眼底神光闪烁,简单解释道:“崖山归属于西屿,而那地村民皆信奉佛□□回,认定人死后即脱离了躯壳,故而将□□奉献回馈给天地生灵,乃是为死者行最后一件功德之事。” “葬之中野,举而委之于壑,不封不树。死者生前行善,灵魂便得以归天;然若是原封未动,就被认为其生前作恶,连鸟兽都不愿啄噬……若此,需请喇嘛诵经超度,直到骨肉血液皆进到鹰鸟腹中,方才算是尽了对逝者的一片心意。” 简言之,便是人死后将其尸身暴露于荒野之中,直待狐狗食之,蝇蚊嘬之,方才算是回馈天地。 只消想想,便觉那场面必是无比血腥。 所以,直到最后,甚至也没能留下他的一块尸骨么。 耳畔声音顿了半晌,闻人珏又低头去瞧她的神情,低声言道:“人死不能复生,嫂嫂节哀。” 季书瑜没做声。 男人垂下首来,以指腹轻轻抚上她被濡湿的鸦黑眼睫,动作轻柔旖旎,语气低哄:“堂兄走了,然离去前却是曾予过珏一封书信。命珏从此替他常伴嫂嫂身侧,代为圆满,看顾余生。” “他许诺过的,珏都同样能够许诺,生同衾,死同穴,除非死亡,方才能使得你我分离,再不复相见。” 他只凭借三言两语,便将闻人策的死同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俱数消失不见,于她跟前,便只如一条热情黏人的大犬般低下头颅。 “瑜,美玉也;二玉相合方为珏。你同我,瑜同珏,本就该是天生一对,若单失了美玉,珏便不成珏了……” 烛火明灭,映照于他眸中宛若一块洒满温热鲜血的琥珀,瑰丽诡艳到近乎妖异。 “若是怕旁人闲话,那之后为你重新挑选一个更好的身份,好么?” 闻言,女子眼眸微闪,终是缓缓抬头望向他。 闻人珏动作僵硬,一时屏住了呼吸,静默而焦灼地等待着她给予回应。 季书瑜终于开口了:“所以,你说了这般多,不过是为了哄我换重身份,好回兰泽再同你成次婚么?” 闻人珏不语,身形却有几分僵硬。 “然你可知晓,若是我愿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任他予取予求,那只会是因为我钟情于他,而绝非是出于妥协与欺瞒。” 室间陡然无声,落针可闻。 沉默良久,闻人珏方才缓缓收敛起了面上神情,眼眸无波,低声回应:“是么?所以,你是钟情他么?” 她抿住唇,沉默不语。他久久未能从她口中得着答案,垂眸思忖,继续斟酌着言道:“堂兄已死,你亦不可能会为这份不过几月的夫妻情义,同他殉葬吧?世间再无人会比我更诚心待你,眼下亦只有我才是对嫂嫂最有益之人,我能护得住你。说来,嫂嫂眼下应还是被蒙于鼓中什么都不知晓罢?” “……什么?”季书瑜眼神困惑。 闻人珏垂首凝视着她的面容,淡言道:“嫂嫂不必再作隐瞒。你的身份,与入府时的来意,我早已悉数知晓,还记得先前于香山上见到的那两个妖人么,他们二人皆归属于西屿藏锋客,而实际上,藏锋客也是暗阁之主手下之势力。” 闻言,季 书瑜面露惊愕之色。 暗阁与藏锋客,竟皆隶属于同一人? “这如何可能。” 然思及二者真正所在皆位于西屿,而暗阁亦有类似‘影子’之职……期间种种蛛丝马迹,似乎皆能证明此言不虚。 见她抿唇不语,神情亦渐渐卸下几分防备,闻人珏高耸鼻梁之下的薄唇轻抿,似沉吟,又似噙着低笑。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往下言道:“那回藏锋客前往香山潜伏,为的便是取代于你。暗阁作为你背后看似坚实的倚仗,实则早做了两手准备,只要事情中途出现变数,或是你有些许异动,便会令影子杀而代之。” “此事我亦是才知晓的,嬴殷他包藏祸心,甚至擅自送走了我要的东西……故而,临时的盟约提前解散,我径直领人平了那片地,为堂兄复仇。” 季书瑜震惊于他的坦诚,闻言垂眸静思了良久,方才发问。 “所以……即便如此,嬴殷还是逃了?” 她长睫轻眨,那张昳丽的娇面上透露出些许若有若无的狠色,似是一把见了血的华短匕,吹发可断,无比锋利。 然灯火昏沉,于闻人珏眼中瞧着却颇为意动,似隐隐窥探到她心底隐约的动摇,不自觉攥紧了手。 这一刻,唯独他能同这柄宝器共鸣。 尽管,她可能亦想要他的命,见他的血。 “是珏这次准备不周,但只要你愿意,之后,我自会亲手将嬴殷的首级斩下,作为聘礼献给淑女。” 那声音的主人含着低柔的笑意,音色惑人,带着慵懒的沙哑幽幽朝她发出邀请。 季书瑜终于不再言语。 见她垂下首,陷入沉思,闻人珏神情温柔,凝视着她的侧颜痴痴入神。 合一曾劝诫他,言人如何争得过一具死尸。 可纵使这世间道理何其多,他却再是顾不上徐徐图之了。 分寸之间,却如置隔障,叫人尝尽求而不得之滋味。 她就在他的眼前,如风中芦苇,亟需一个倚仗得以安歇。而他只要抬起手来,只要再伸一点,便可扯住她衣袖一角,彻底将她牵绊。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前,他又要如何才能熬住这般唾手可得的诱惑,不提前动手,将明月摘下? 第80章 魂牵梦萦 “可还有人这般于榻上侍奉过…… 宝船借北风之势直下东轩, 一日千里。 而待众人转乘马车赶回兰州,归至闻人府邸中,时间已是过去了五日。 此时, 府邸之中已处处支挂起了丧幡,忙碌着诸项送葬事宜。 天地俱静, 笼影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之气。闻人宗祠矗立于夜幕之下, 四处高悬白幔与轻纱,放眼望去, 纯黑同刺眼的白交织,无不透露出一股哀凉肃穆之感, 与几分不可名状的阴冷。 月华穿过稀薄云层, 斑驳地洒落于青石板上, 也为堂内佳人披上一层浅淡如霜的银辉。 女子除钗饰,着缌麻丧服,仪容素净地跪于香案之前。一双鸦黑睫羽垂落,纤手挽袖, 缓缓往长明灯中添油。 烛火柔和, 却曝露出她眼下的几分憔悴青黑。 季书瑜如今尚且怀有身孕,一路颠簸, 马不停蹄地赶回兰泽已是十分熬煎, 而后待归至府邸, 又衣不解带地为亡夫连守了两夜灵, 如今更觉筋疲力尽。 其间曾有不少人前来劝言, 然即便季书瑜自觉心力交瘁,有心想要小憩片刻,可待躺于寝居那张床榻上, 却又总是望着故人之旧物辗转难眠。 即便是勉强入睡,她亦难以安眠,频频于梦魇中惊醒。脑中心底,魂牵梦萦的竟都是那道从高处坠下的飘飞雪衣,和那双温柔如覆琼霜的眼。 不论昼夜,他皆常入她梦来。 可是怨怪她无情,执念颇深,故而迟迟不肯入轮回去么? 美人心中轻念,垂下首,挽袖将一段香插入香炉之中。 “那日之举实非我本意。” 她语气怅然,目光缓缓流转,于香案间的牌位停落,“只是不知,你如今,又是否还愿听我解释呢……” 可纵使她心间思绪繁多,却是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如何解愁。只得茫然地垂下首,取过一束经卷,若往日一般借着诵念经文平复繁复心绪。 然不想,不过才念了几句,一阵不知从何处生起的阴风穿堂而过,却是将香炉中那截才燃着的香,于她眼底径直熄灭了。 风来风去,徒留白烟一线,徐徐飘升至堂顶。 烟气呛鼻,然季书瑜却若无所觉,沉默良久,不避不退,垂眸定定地凝视着那炷香。 方才,那道风声于耳畔呼啸而过,其间夹杂着一道细响,似乎唤的正是她的名…… 鸦黑长睫似蝶般轻颤,她眼底神光明灭,低声轻唤道:“是你来了?” 然堂下如今只她一人,自无人应答。 便连方才为阴风吹动而猎猎作响的白缦也平复了声息。 她目光略显空洞地回首,徐徐望向堂正中摆放着的那只楠木棺椁。 他们未曾带回他的尸骨。 自然,里头亦是空落落的,并未盛放任何东西。 然不知为何,有道声音却若于她心头耳畔反复轻唤,催她去推开棺椁,一睹究竟。 难道,真是他回来了么? 她只迟疑一瞬,之后又若鬼使神差般从跪垫上起身,顿了片刻,方才徐步上前。 纤指轻抚着那冰凉棺椁,她喉间声音低哑,语意不明,道:“是你要见我么……” 棺盖被推开,发出一阵似鼠蚁啃啮的尖利细响。 棺椁内漆黑一片,她弯身望去,里头果然寻不见一块尸骨。 可出乎意料的是,其中却放有一件男人生前穿着的那件染血衣衫,与一件女子嫁衣。 棺椁开后,耳边那道反复缭绕的声响骤然若潮汛般退去,不留一丝痕迹。女子一手扶着棺盖,面上神情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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