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心应声,之后又将手中更路簿递过, 笑眼熠熠地望她, 语气松快:“可别干等着了,不若上雀室休息会儿, 想想事后准备去哪儿?天地辽阔, 你可有甚么想要去瞧瞧的地方么。” 去哪儿啊…… 关于此事, 季书瑜于少时曾设想过无数回, 然如今即将要触碰着自由, 乍然听旁人问起,一时却卡了壳,忽地没了头绪。 计划还只进行到一半, 直待她们一行人顺利上岸以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她不想打击同行之人对未来的憧憬之心,只得打起精神,揉了揉眉心,笑着回应:“不急,再等等罢,如今天还未亮,……容我再仔细想想。” 闻言,庆心笑而不语,也同她一般模样抬眸望向远方。季书瑜却侧过眼眸,总觉着她如今的状态似乎有别于往常。 明明此时此刻距离自由从未这般相近,可为何,心底的弦却仍是紧绷呢…… 就如同这海面上四处漂泊的孤舟,饱经风霜,却迟迟寻不见可停落的渡口,终日惶惶难安。 两人各自沉默,一时陷入无言,皆静默地等待着破晓那刻。 狂风过,黑云远。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予人度日如年之感,叫人倍觉煎熬。 幽邃无垠的深海之上,夜幕与黎明交织之际,一抹淡蓝悄然渗透了夜渊。 浓雾温柔覆盖,模糊了海面的界限,让周遭一切景物皆沉浸于一种神秘幽远的氛围之中。 待见得那一轮红日斩破黑沉夜幕,缓缓升起,二人皆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 对视一眼,季书瑜言道:“今夜辛苦了,不若去雀室小憩会儿,等雾彻底散去再议下一步吧。” 庆心颔首,未再多言,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转身一道往回走去。 然也正是这混沌未明的时候,后头浓雾之中,却陡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啼声,侧耳细听,还混合着些许海浪拍打船舷的异响。 粗略估算,后者的声音已是距离他们极近了。 虽说心中早对此刻有所预料,季书瑜才缓和上些许的心却仍是不免于这一瞬猛地跌落寒潭。 还是来了…… 她动作僵硬地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上空有一道青蓝色的影子正用力拍打着翅羽,围着宝船四周反复盘旋,久久不去。 之后又过了半刻钟,它方才停止了环绕,绿豆眼睛忽地锁定住目标,动作极为迅猛地越过重重烟云,如若猎鹰般俯冲而下。 季书瑜屏息凝神,静默地瞧它似一枚青叶于风中飞旋狂坠,却于即将砸落甲板时忽地缓和了势头,收翅平滑了一圈,最后徐徐停落于她肩上。 来的果真是他。 先前那道暗令突然更替,其间果然有他的手笔。 他同暗阁勾结了多久?又是于什么时候发觉她身份的? 她凝眸不语,将目光落于肩头正埋首梳理羽毛的翠鸟身上。 但见它歪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四处观望,张口发出一连串清脆啁啾之声,似是辨认出她的气味,态度格外热情地凑上脑袋,朝她脖颈处乱蹭。 当真是颇有灵气。瞧着它一幅温驯讨巧的模样,季书瑜眯眼,怒极反笑,却是将手心摊开,淡声言道:“刀来。” 立于一旁的庆心张嘴。 “啊?” 然她神情困惑,手上动作倒是不曾落下,反手从腰间摸出把短刃,极为顺手地塞入她掌心。 “啾啾啾啾啾——” 锋刃的银光流转,那团卖乖的毛茸茸陡然僵硬住身子,蓦地于她掌中剧烈挣扎起来,嗓音嘹亮而尖锐,几乎能刺穿人耳膜。 “呵呵……还是头一次见淑女动怒的样子呢。” 于她身后,一道不加掩饰的灼热视线穿过重重白雾而来。声线低沉熟稔,如若绵密细羽划过耳畔,留下一阵痒意。 季书瑜扭头回望,忽觉手心一痛,那青鸟却是趁着她转移注意的空档,猛地挣开束缚,扑翅飞入雾中去了。 见状,她索性回转过身,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前方那片浓雾瞧。 日暖融金,轻烟逐渐消散。 视线中,一座庞然大物缓缓穿透了那乳白的雾帐,于她眼前一点点显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来。 金色晨光勾勒出战船宏伟的轮廓,其之气势磅礴,宛如才于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中驶出,所过之处掀起的浪涛皆泛着赤红血色,更是为其增添几分阴森杀伐之气。 距离上一场捕猎结束不过几个时辰,如今,这才饱腹过的黄雀,竟又这般迫不及待地来捕她这条漏网之鱼了么。 “嫂嫂见到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么。” 白雾中之,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战船之首。 贵公子持金扇、着锦袍,通身气势却较脚下战船更为逼人眼目。高鼻深目,仪容俊美,眉宇间自是透着一股矜贵风流之气,宽大衣袖上下翩飞,更为其增添几分潇洒不羁。 郎君夺目耀眼,似与背后洒满日光的粼粼金波融为一体。然那双惑人桃花眼中充斥着的血腥贪欲,却浓郁到近乎要化为实质,令其仿若方才从幽冥烈狱之中爬出的恶鬼,永远有别于这破晓黎明的洁净,与浩瀚大海的自在,更有别于……她的憧憬。 周围一切都于此刻变得异常寂静,连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都似乎变得遥远,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眼前那艘大到能不费吹灰之力碾碎她们的船。 还要继续逃么? 他薄唇轻启,如是言道。 不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他皆欲舍命跟随。 明明隔着几十尺的距离,然她却仍能极为清晰地听见,从他喉间发出的一声低笑。 季书瑜微微垂首,一双长睫微颤,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谁又能够断言,黄雀于这世间便没有天敌了呢。 譬如衔蝉奴,便从来都是捕雀好手。 她如今确实还走不得……若要博回自由,还得仔细谋划一番,彻底吞下这只一肚子坏水的黑心雀才是。 * 夜色浸凉如水,月光惨惨。 瑟寒的银束投射于官道,也照射在一旁肆意生长的野草上,稀稀拉拉的,于月下显得既稀疏又不整齐。 野风不知从何处生起,卷起一地细沙,接连带起了马车壁上的青布帷幔。 一束月光探入小窗内,似欲窥探其中景象。 但见其内烛火如豆,绵软可爱。 柔软锦被之间卧一昳丽美人,通身冰肌玉骨似琼玉白雪堆就,兰香轻吐,睫羽垂落,正是陷于好眠中的模样。 而其身侧,玉面郎君以手支颐,一手捧书,乌眸低垂,然视线却并未落于书卷上。目光半是怜惜半是晦暗,晲着碧纱间起伏有致的惑人风景,神情悠悠 ,半晌未肯挪开眼。 良久,似是感知到身侧那格外灼热的视线,美人双睫轻颤,秀眉微蹙,终是悠悠转醒。 “你如何在此……” 闻人珏以手支颐,并不言语。马车狭窄,无法令二人同时并卧,他又将大部分空间让出,只得曲起一双长腿,后倚靠于车壁之上同看她。 方才于梦中转醒,季书瑜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幅场景。 对于他的不着调,她显然已有几分见怪不怪了,神情并不觉意外,只是淡定地将衣襟拉了拉,遮掩住身前几分风光。 她默了默,又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回兰泽么?” 闻人珏漫不经心地颔首。 “自然。” 她顿了顿,又继续问:“予我何种身份?” 男人神情莫测,闻此言似乎有些意外,若有所思,笑言道:“嗯?珏原以为,嫂嫂应是会抗拒再换一重身份的。” “自是抗拒的,那事劳人费心费力,可不麻烦么?”闻言,季书瑜抬眸瞥他一眼,神情古怪,“还是说,如今你已能于兰州只手遮天,丝毫不怕被人撞破此事,成为你争权道上的一块绊脚石么?或者说,你好的便从来都是叔嫂通-奸这口?” 她早卸下了昔日的温柔面具,出口的话直白而无遮拦。然闻人珏却并不觉冒犯,反而神情愈发愉悦,笑意明朗。 他微微向前倾身,轻嗅鼻间那股幽幽兰气,言道:“嫂嫂这般慧黠,怎就不晓,兰州已再无人能够威胁珏的地位了。” 阴影之下,他的掌捉住她垂于身侧的腕,强行并入她纤细指间,一点点收紧了力道。 “只问这些?难道淑女就不想问问,我那好堂兄,闻人策的音讯么。” 二人相距极近,他周身所散发的炙热温度,同他身上的龙涎香一般,存在感极强,叫人难以忽视。 她虽有意后仰避让,然到底是仍脱不开他的阴影,便如置身于火炉之中,每一寸肌肤都受着灼热炙烤的煎熬。 听闻那个名字,季书瑜心蓦地开始狂跳,长睫轻颤,不自然地垂首掩饰起面上神情。 她努力尝试收回自己的手,冷声道:“即便我问……你又当真肯如实相告么。” 室内陡然静默。 闻人珏垂眸静静地俯视着她的眸子,眼底神光不明,低声应道:“他惯常对你有所隐瞒,然我却不屑那般做,只要是你想知晓的事,我便不会作阻拦。淑女,仔细想想,我曾经可骗过你什么?” 那可是不少。 季书瑜眼神无波,稍作挣扎,见始终脱不开他的手,神情有些无奈。 对上他执拗的目光,她默了半刻,才低低回应道:“我想知晓,关于他的音讯。有劳你如实相告,如何?” 闻人珏静默地凝视着她。 只待她以为他是突然反悔了,身前玉郎方才移开了目光,薄唇启张,幽幽开口: “那夜,你乘船离去之后,他便投水自戕了。” “不信么。瞧,这是什么?” 季书瑜头脑发蒙,闻声顺着指引慢吞吞地望向男人腰间,待见到那只格外眼熟的香囊时,呼吸忽地一滞,一时如鲠在噎,良久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她先前尚且存有几分侥幸,然如今瞧见这物件,她却再是无法自欺欺人了。 “这是旁人将他尸身打捞上来后,寻得的物件。” 闻人珏眼眸幽幽,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跟前女子的面容。但见纤指轻颤着捧起那只香囊,清澈杏眸间泛起一丝浅淡雾气,眉眼已有几分失神,心绪不由得猛沉。 他俊美面容上的笑意仍旧温润得体,然藏于衣袖下同她交握的手却是不断收紧,力道之大,似要将人彻底揉入自己骨血之中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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