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阵子圣上无法上朝,都是聂太后代理朝政,宫里、坊间已经议论纷纷。”宋衔月跟容绪咬耳朵,“你得把理政权要过来才行,不然聂太后当道,时日一久,你和圣上都被架空,那别说治病了,小命都难保啊!” 连宋衔月都这么说,想必朝野上下已经有点动心思了。 那些穿罗袍,戴进贤冠的人,口口声声以皇帝为君父,为生民立命,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我知道。”容绪握了握宋衔月的手,“你再与我说说这半月藤,除了白日目盲,对身体可还有其它影响?” “极其容易上瘾。” 说罢,宋衔月也不很确定,“御医没有同你讲清楚吗?” 容绪轻摇螓首,“众位御医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法,眼下这时辰,他们都在太清楼翻阅古籍,寻找其它良方。但以我对虞令淮的了解,他肯定会试一试。” 何止试一试,虞令淮听说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拿来,现在就拿来,管它嚼服还是熬汤,我都咽的下!” 仪元殿内灯火煌煌,虞令淮一袭锦绣罗袍,明亮的颜色衬得他脸色很好。 走近细看,才能窥见端倪。 发热导致两颊薄红,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针灸后留下的细小针眼…… “怎么了,此药难得?” 虞令淮倚在竹制熏笼边上,闲闲望来。 这一味香方炒制时加了清茶,研成粉末之后又用蜂蜜调和,烧熏之后,人和衣袍都漫着清甜香气,容绪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不是害病之人,而是哪一位醉后初醒的风流郎君。 “难得,但可得。”容绪过去坐下。 原想和他分列熏笼两侧,殊不知他病着力气还不小,只一拉,就将人拥在怀里,搁在腿上。 肉贴着肉,肩抵着肩,容绪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天寒地冻,在我怀里暖和。”虞令淮笑盈盈的,话音落在她耳廓里,有点痒。 “既然可得,那就用上。”他继续谈这话题,“若是你,也定会选择用半月藤,不是吗?” 他不知她在踌躇什么。 容绪低垂眉眼,手指勾在虞令淮衣带上。近来待在这仪元殿内,这人越发没了约束,衣裳是不肯好好穿的,喊热,非要半露不露,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以为撞见哪位倌人。 于是她两手一拉,替他合拢衣衫。 尔后声音低低地回答:“若是我,这会儿定然已经用上半月藤,但如今患病的人是你……佛经上讲,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五蕴皆空,内心仍有恐怖。” 虞令淮懵怔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握住容绪的手,在暖融融的光线里笑起来,“你怕我目盲,你怕我上瘾,你怕我用了半月藤没治好病反而添堵,你怕我受病痛折磨。容沛沛,现在听你讲话好像听大师讲学,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搞明白你想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为夫听懂了,你担心我。” “当”的一下,竹熏笼被推得挪了位,虞令淮将容绪横抱着,俯身深深吻她。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你要是直说担心我我还怪不适应的,倒是这般委婉,像你,哈哈哈。”虞令淮话音里的笑意很明显。 也就只有他,天天喝苦药被针扎,还能面不改色说出甜兮兮的肉麻话。 “烦人。”容绪攥住他衣领,两手一合,将将裸。露出来的肌肤又遮了回去,“有碍观瞻。” 虞令淮笑笑,任她施为,但嘴上还要说一句:“好凶。这里只有你我,没人能看到我的身体。” “我能看到,你妨碍了我的视线。” “喔。”虞令淮并不否认,却也不再说什么狡辩的话语,而是静静盯着她瞧。 暧。昧的欲念随着交错的鼻息流动。 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连深吻都搁浅,虞令淮只是眉梢往下压了压,五指微张,克制地捧住容绪后颈,浅浅在她脸颊上啄了下。 “下回吧,下回给你看,还给你用。”他低语着,尽是些令人面红耳热的话。 – 做出决定,即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半月藤名不虚传,只煎服两回便初见成效,虞令淮不再吐血,虽还是昏昏醒醒的,但众人都看到了希望,行走间脚步都轻快不少。 直到几日后的一个晌午,虞令淮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再轻轻撂下玉箸,微抬头,望向对面,平静道:“沛沛,我看不见了。” “咚——” 圆椅被撞开的声音在漆黑视野中显得尤为刺耳。 虞令淮耳朵动了动,手伸向半空,“不急,别撞着。” 容绪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叫御医来。” 眼前有风滑过,虞令淮知道,容绪是在试探他能看清多少范围。很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不过他们两人的手相握,这是他与这个世间产生的一个实质连结,这让他心里好受很多。 再说了,致使目盲这件事他早就知晓,也早就和容绪说好,目盲无法上朝,无法批阅奏折,她替他行使君主的权力。 虞令淮是一个学东西很快的人,适应全黑视野的过程也很快,他早就用脚步丈量了仪元殿的各个距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床榻离花梨木桌子有几步,离屏风又有几步。 不出三日,他已经可以通过足音辨人,并且能在不碰到任何陈设的情况下站起身、迈步走到珠帘边,为容绪打起帘子。 容绪按照惯例,将每日要紧的朝事告知于他。 她记性好,却还是列了条条款款,用的是御书房的纸笔,也是为了他将来恢复视力后可以回看。 用过午食,小憩一会儿,容绪会读奏折给虞令淮听。 这是虞令淮特别喜欢的一个环节。 他钟爱猜测容绪对奏折内容的反应及写下的批语。每次他都能很高兴地得出结论——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 起初容绪还不知晓虞令淮的心思。 直到有一回,虞令淮合掌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驳回。哎呀沛沛,我们可真是心心相印。” 这时,容绪不吝啬于泼他冷水,“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坐在这儿,都会选择驳回。” “是吗。”虞令淮不以为然,朝身侧挥手,“吴在福你过来,看看要是你,会驳回吗?” “奴不敢。” “你看都没看就说不敢,好没诚意。” “奴有愧。” “……”虞令淮这些天无聊透顶,最爱逗弄随侍宫人,已经吓哭好几个内侍宫女。 就连照笙也被为难。所幸容绪在场,做主让照笙去做些别的事。 也就吴在福这种常年跟随的内侍,被逗多了也就自行化作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句句“奴不敢”“奴万死不辞”“奴愚笨”给人堵回来。 读奏折、批奏折花了不少功夫,就连茶水都饮尽两盏。容绪按了按眼眶,只说要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虞令淮这次没有作陪,懒洋洋卧在罗汉榻上。 吴在福沏茶端上前,放在虞令淮最顺手的地方。“茶已经放凉了一会儿,陛下现在饮的话恰好温温的。” “不急。” 虞令淮抬手示意吴在福噤声,而后耳朵动了动,在仔细捕捉庭院里的足音。 容绪的、聆玉的。 聆玉陪着容绪走,两人步调一致,鞋底踩在雪上,有细不可察的咔嚓声,像是轻轻碾碎一块酥饼。 随后,虞令淮坐起身,让吴在福附耳过来。 “你去那叠读过的奏折里找,从上往下数第三份,拿来读给我听。”虞令淮不忘叮嘱:“轻点声,莫让皇后听见。” 吴在福愣了下,心中打着突,但还是遵循吩咐去找奏折。 刚扫了一眼,他就豁然开朗。 还以为陛下对皇后起了疑心,要确认奏折内容。实则…吴在福微微笑了下,按照原文读出。 “啪”的一声,虞令淮拍在大腿上。 只见他几乎浓眉倒竖,是气急了。 “狗杀才!” “狗杀才!” “陛下息怒啊,您万万气不得,不然眼睛又要发烫。”吴在福赶忙要去拧布巾来给虞令淮敷眼。 “息个屁!”容绪不在时,虞令淮偶尔会大放厥词。他站起身,精准找到一箭之地外的木椸。 那上面披挂着外出的衣衫,他快手快脚换上,眼看就要杀出门去。 “皇后娘娘。” 吴在福朝容绪见礼,同时也是给虞令淮作提醒。 谁知虞令淮不领这个情,朝着容绪所在方向“望”过去,“你在想些什么?容沛沛,那是你干爹!你干爹被人砍了你都能一声不吭,这么能忍?” 侍卫、宫女听得心惊胆战。 ——皇后娘娘的干爹都有人敢动,这是不要命了? 等一下,怎么从未听说过皇后娘娘有什么干爹? 聆玉自小陪在容绪身边,对干爹由来自然明晰,只是未曾料到有人闲着没事干,要与一棵树过不去。 见守在门口的桑知一头雾水,聆玉小声解释道:“娘娘幼时不甚康健,主君、夫人随乡间习俗,为娘娘拜了干爹。那是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时至今日还是绿油油一大片,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哦对,在你们南方,好像叫寄父?” 当然,古树的义子义女多得很,容绪只是其中一员。 自从拜干亲之后,容绪确实没那么容易染病。因此无论是容老将军夫妇还是容屿、虞令淮这些小辈,都认为拜这门干亲很有作用。 如今古树被一个宿醉的王公子弟砍了枝干,岂不等同于人断了手脚? 虞令淮出奇的愤怒,干爹被砍,要是沛沛因此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见他这么气,容绪第一反应是——他眼睛都看不见,竟然能察觉出她有哪份奏折特意跳过没读? 真是令人咋舌。 莫非这就是天赋异禀? 改天和他下个盲棋试试。
第36章 36 “下盲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虞令淮不赞同地抱臂。 眼睛看不见之后总觉得哪怕表现出愤怒的情绪,对方也难以完好接收到。 于是他往前走几步。 意料之外的,整个上半身撞进容绪怀里。 清清淡淡的香气将他包裹其中。 “沛沛。”虞令淮冷静了一些,下颌抵在她发顶,耳畔能听见步摇所坠的玉兰花轻摇慢晃的的细微声响。 他不希望容绪因为担着皇后的责任而对醉酒之人轻轻放过。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0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