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样我没看过?”容绪握住他的手。 这一回,换成他凉凉的,尽是痛楚带来的冷汗,凉透了。 虞令淮这人其实很犟,饶是容绪这样讲,他也不肯转过来,只一味对着床帐说话:“我在梦里走进一片巨大的森林,太大太辽阔,怎么走也走不出,到处都是参天的树。那些树不全是绿的,也有棕的灰的黑的。走在林子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按柔则的意思,她给虞令淮进行暗示,梦境便由她和他的意志共同塑造而成。原本她想用心魔困住虞令淮,使他在梦中痛苦一辈子,怎么也走不出,直至死亡尽头。 谁知虞令淮这人…根本没有心魔。 他的心是纯然干净的。 哪怕爹娘早逝,哪怕在战场上亲历杀戮,哪怕骤然上位肩负一个国家,他仍然是最原本的那个虞令淮,没有什么能够撼动。 “虽然在林子里找不到你,但我拿树叶叠了蚂蚱准备送你,捡了漂亮的石头给你做颜料原料,我还练了练叶哨,因为突然想起答应吹笛子给你听,还未做到。” “沛沛,因为有你,我能做的事变多了,走不出的林子也成为我的地盘。垂钓、打猎、驯鹰…我还搭了一个树屋,你不知道吧,南下采风的特使向我描述过,那种树屋比你想的要舒服很多,届时挂上驱虫香包,你就不怕虫咬了。” 慢慢说了一阵子话,虞令淮额角的青筋也渐渐没那么明显。脸色仍是惨白,却比刚才好多了,像是从鬼门关走回来,沾到人气了。 “所以……沛沛真是我的福星。” 虞令淮给出的这个总结,听得容绪哭笑不得。 “我在你心里,有这般好?明明是你自己想着我,才没被蛊惑了去,偏还夸上我了。你昏迷这么久,少夸我那么多,是要一次补回来?”她牵着他的手,要他转过来,“我既有那么好,那你就该知道不会嫌你形容狼狈,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什么你啊我啊,听不懂。”虞令淮说着,唇角上扬。 身体也很老实地侧身过来。 望见容绪微红的双眼,虞令淮笑容一顿,挣扎着坐起身。 容绪把他按下。 再抬眼认真看他。 这些天有补汤、药汤吊着,但还是清减不少。方才施针时他定然痛极了,鬓角湿透,眉眼也像被汗水浸润过,又黑又亮。 这么看着,鼻头又有点发酸。容绪轻轻吸了下鼻子。 虞令淮很快反手握住她,声音微哑:“让你担心了,我不好。” 容绪不言语,只怕一出声便要掉下泪来。 不知为何,碰上他的事,这眼泪珠子跟断了线的手串似的,捧也捧不住。 “沛沛,我想抱抱你。”他像在撒娇,控诉她刚才把他按下的强硬行为。 “等你好了再抱。” “我又不是驴,不要给我眼前拴萝卜。” 这话说的,容绪气笑了,“那你也别用激将法,我才不会抱你,等你好起来,能立立整整站着跑着时,再抱我。” “……”虞令淮沉默一会儿,颇为委屈地瞥她一眼,酸溜溜道:“还说不嫌我。唉,还是先人有智慧,坚持以纱遮面,不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病容。我太过愚笨,哪里懂这些法子,只会老老实实依你所言,转过来给你看了,却是得了厌弃。” “你这说话一套套的,是病好了对吧?” “这下不哭了?”虞令淮笑着捏捏容绪的手指,“我见不得你掉眼泪,胡搅蛮缠哄你呢。” 容绪不由着他,而是无情地抽回手,“你是我夫婿,死里逃生,我还不能掉眼泪?” “是吗,夫、婿,我还未曾听你这样唤过我。”虞令淮眼底有笑,但整体仍然带有被蛊毒折磨的疲惫。 他看着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她:“总是叫我陛下、陛下,我在你这里不能博一个特殊吗?” 容绪难为情。 虽然敦伦之礼都有过了,但夫君什么的,难叫出口。 可能因为他们太熟了。若是嫁与一个陌生男子,从婚仪之日起就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自然就能叫得出口。 如此想着,容绪心中猛然大震。 怎会这样? 对着陌生人反倒叫得出口? 容绪低下头,有些怔怔出神,心中难过更甚几分。性格使然,就算对着哥哥、阿娘,她也不会像虞令淮,把“夫人”、“喜欢你”、“想你”这种肉麻话挂在嘴边。 那么他们会因此感受不到她的在意吗? 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或许可以尝试改变自己?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令容绪有点懵圈,手指也无意识绞在一起。 下一瞬,温凉的触感覆盖着她的手指。 虞令淮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分开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像在认真打理皮毛的兽,一下又一下揉按着。 他缓缓道:“我听太医说了,你为了我,亲自随柔则去找悯太子。沛沛,你怎么敢的?那是一个对我起了杀心的人,你怎么敢只身前往?” 容绪怔然不已,又听他继续说。 “因为你心里有我,对不对?”虞令淮弯了弯唇角,“这就很足够了,我不强求你唤我夫君。旁人家有的,我会羡慕,但我们是我们,不学他们。” “真好啊,你心里有我。” 他又强调一遍,正如他所说,极为满足。 “那我睡一下,等天亮了起来,我就恢复如常……” 说着,虞令淮话音低下去。 容绪心中一紧,牢牢记得御医叮嘱的话。今晚是关键时刻,不能睡,施针、蒸熏、服药,这些都是要按时辰来的,不能乱,不能缺。 “那你进去些,我陪你躺。”容绪轻抬下巴,示意他往里挪。 “唔?” 虞令淮有些没反应过来,疲乏使他眼皮微垂,但耳朵没坏,听得清清楚楚。 “哎,算了,我躺在里面,你别动了。”容绪说着,已经蹬了鞋子,跑去床帐里侧。 眨眼的功夫,她进了他的被窝。 “该死的,还在梦里?!”虞令淮瞬间就起了怒气,抬手掐自己的脸。 尖锐痛意传来,他愣了愣。 “这个梦忒真实了。”虞令淮呢喃自语,“到底是哪个狗杀才给孤下药!竟害得孤做这样真实的梦,太会拿捏了!” “不行不行,沛沛没有我该伤心了,我一定可以醒过来。” “唉,要是小玉能说话就好了。” “也不行,真能说话那就是狐仙,鬼灵精的,说些甜言蜜语的好话把沛沛哄走了,哪还有我的地位。” 虞令淮紧闭双眼,不断碎碎念。 一旁的容绪听得脸色骤变,冲他嚷道:“没在做梦,我是真的!!” 虞令淮岿然不动,胸有成竹,蔑笑道:“呵,连声音都特别像沛沛,但我才不会被骗。”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还在梦里?”容绪气不打一处来,“我主动上你的床,这个行为是有多奇怪,你真有那么不敢置信?” 还是说,虞令淮被蛊毒影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容绪忧心忡忡,但又觉得他这样自言自语、疑神疑鬼,那就不会睡着,也就符合御医的嘱咐。 那就放任他……? 等了一小会儿,实在受不了。容绪转头怒视:“你就是靠碎嘴子才走出那个林子的吧?” 这么能唠,啥蛊都怕了他。 “林子?”虞令淮蹙眉想了想。 还未等他想明白,容绪侧身搂住他腰身。这样其实不太舒适,她又抬起他手臂,很是摆弄一番,给自己和虞令淮都寻了舒适卧姿。 “行了,我抱你了。”容绪没好气地说着。 没过一会儿眼眶又有点湿。 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明显能感知到温温的。 他还好好活着,真好。 “虞令淮,你多厉害啊,南疆蛊毒都能被你自己解了。”容绪的声音里氤氲着水汽,“所以我想请你快些好起来。” 这下子虞令淮不说话了,光剩下心在扑通扑通跳。 “小时候你也不想我死。”说的是被狗咬那回,虞令淮回想起来还有点想笑,“你说我是始通人性的猴,你于我有教化之功,不能放任我孤苦伶仃死去。沛沛啊,你怎么打小嘴就这么硬。” 说一句心疼我,舍不得我死,有那么难。 虞令淮笑得胸腔有些痛,一抽一抽的痛最为难捱。但是沛沛依偎在他怀里,沛沛的脸就贴在他心口,又觉得没那么痛,可以再挺挺。 虞令淮平躺着,低头只能看到容绪发顶。 于是探手去摸,指腹停在她眼下,一簇被泪水打湿的睫毛。 忽然之间,觉得渴望被唤一声夫君的自己太过可笑。 在对方面前流泪,分明比任何称呼、任何动作都要亲密。 早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他和容绪一生都会缠绕在一起。吃过百十次的酥月斋、故意往对方碗里下的料、被弄坏又重刷的磨喝乐、失败的劫富济贫、爬墙头时默契的配合…… 数不胜数的一个个瞬间,拼凑出如今浓厚的情谊。就算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也足够他珍藏。 何况他感觉得到,沛沛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我会好起来的。”虞令淮的吻落在怀中人满头青丝上。 “有你在,明儿我就能上刀山下火海。” 容绪在被子里拧他,“御医过来了,不许贫嘴!”
第35章 35 巫医进宫后,给虞令淮、聂太后看诊。聂太后的蛊好解,虞令淮的情况却是万分棘手。 过了半日,众医士商量出的结果仍是铤而走险的虎狼之药。此药长于南疆山巅,异常珍贵,外形若藤,一年只有半个月采摘期,是以名为半月藤。 “世间真的存在此药?!”宋衔月听了大为诧异,“我在话本上看过,神神忽忽的我以为是捏造的。” 容绪未曾听过,但仔细问过药性,说与宋衔月听。 “对对对,叫这个名字一个原因是只能在盛夏最热的半个月里采摘,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说到这里,宋衔月眉头紧蹙,脸上写满担忧,声音也不由低下去,“服药者白天目盲,夜晚倒是神台清明。” 若是寻常人需要服此药,那说服便服了。可虞令淮是一国之君,日日面见群臣不提,就说下个月初春耕节的时候,还要领着百官后妃举办仪式。一朝目盲,万事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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