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容绪身上一阵阵发冷,低喃道:“我早该发现端倪的,阿昭的友人甚为奇怪,识草药,极有可能通医术,那时候就该把宫里的御医、女医统统查个遍。” “这些已经是既定事实,多思无益。”倪鹿珩搂扶着女儿,做她的主心骨,“现下圣上昏迷未醒,一切皆有转机,你切莫忧思多虑。” 又道:“宫中还有聂氏在,恐对圣上不利,要不你先回宫,这里有娘看着。” 容绪想了想,摇头,“我得在这儿等。万一柔则醒来没见到我,怕是会以为我拿话诓她。” 当然不能干等,容绪立时吩咐人回宫寻李严。悯太子的下落事关国祚,虞令淮肯定交给亲信去办,那么多半就是李严。 一盏茶凉透,一炷香燃尽,月上中天,晨光熹微…… 等待的过程最为煎熬,幸而天亮后不久柔则就清醒过来。 “皇后在哪?我要见她。” 初初苏醒的柔则目的特别明确,让大夫十分讶异。“这位娘子,好叫你知道,你醒后老夫还须扎上几针,快请躺好。” “不,我要见皇后!” 这厢,李严没带来好消息,他对悯太子之事并不知情,而虞令淮未醒,容绪只能推测他会把此事托付给谁。于是又命人去寻蒋郎君。 来到柔则病榻前,容绪实话实说。 “皇后果真是聪慧沉着,滴水不漏,只管吊着我。”柔则唇角露出讽笑。 “我光吊着你有何好处?”容绪甚为头疼,“你既醒了,便同我讲清楚,要如何做你才肯救圣上?” 柔则默不作声,只顾盯着容绪,似乎想通过这个方式观察容绪是否心虚作伪。 半晌,柔则才幽幽开口:“我要你亲自随我去寻悯太子,只有我亲自见到太子,才能为狗皇帝保命。” 此言一出,房内陷入死寂。 柔则的眼睛一移不移盯着容绪。 这会儿,柔则也在害怕。她既怕容绪所言为真,而她兜兜转转三年有余一直与太子错过,甚至还可能反害了好人。 她更怕容绪所言为假,太子真的没了。 柔则咬唇纠结,举棋不定。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死。 忽然,容绪沉声说:“好。无论太子在哪儿,我都会陪你找到。” 柔则心中一震,重新抬头,以审视的目光上下看着容绪。 容绪面上已无忧色,而是十分沉静,缓声道:“不过你要保证,我陪你找太子的这段时间里,虞令淮性命无虞。” “一言为定。”柔则率先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容绪与其击掌为誓。 – 万万没有想到,悯太子的藏身之处就在京畿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 从前的王孙贵胄,锦衣玉食,在此地不复存在。但丝毫不见悯太子有何苦楚。 良田肥沃,木屋古朴,篱笆墙看起来是亲手扎的,粗糙简单却很有生活气息,容绪看得入神,身侧的柔则却忽然掉了泪。 “好像没人在家,我们先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容绪建议道。 柔则的泪止不住地流,默不作声跑走,直至来到溪边,捧起凉凉的水,不管不顾往脸上泼。 容绪一把拉起她,“你体内的毒才解开,身子还虚着,这水流还带着冰碴子,多冷。” “你不用担心,我就算剩下一口气,也会救虞令淮。”柔则的声音比溪水还冷。 容绪唇线抿直,不说话了。 这儿空气清新,溪边草木常绿,让人看了心情愉悦。柔则却只是怔怔盯着水中倒影。 忽然,她说:“我看得出那院子里不止住了他一人,有女子生活的痕迹。” 关于柔则和悯太子的关系,容绪从未问过。自蒋郎君处得来消息,容绪知道悯太子在这村子里已经娶妻,膝下无子,夫妻俩领养了村里一个孤儿,三口之家欢欢乐乐。 “阿娘,阿娘,走慢些——” 稚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容绪二人循声望去。 个头颇高的男子抱着孩子走在后面,一位年轻女子气鼓鼓走在前面,额发尽湿。 “就知道欺负我,怎的不去欺你爹爹?” 孩子咯咯笑,“爹爹额上没有头发,我泼了水反倒给爹爹洗脸了。阿娘若气不过,就也泼我罢!” 男子捏了孩子小脸,“你这皮猴,知道你娘舍不得泼你。” 说着,轻轻放下孩子,从怀中掏帕子给夫人擦脸。 他们二人一高一矮,一个温柔低头,一个生气别过脸去。孩童一蹦一跳绕在周围。 柔则一下子没了声音,呆呆望着那边。不用问便知道,那男子就是悯太子。 容绪将柔则眼尾的泪看得十分清楚。 心下叹息。 须臾,女子被哄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远去。 “回京吧,皇后娘娘。”柔则垂着眼睫说。 “你不与悯太子相认?” “相认?”柔则好似听见无比可笑之事,揉了揉眼,“他多半不记得我,谈何相认?况且他识得你,在此地乍然见到你,定会不安,我们别打扰人家的安稳日子。” “从前…你是他身边的女医吗?” “对。御医、女医、内侍、宫女、侍卫、太傅、陪读、东宫臣…我只是众人中的一个。” 悯太子自幼聪颖孝顺,为先帝所爱。又因宫中没有其他皇子、公主,悯太子打小就被封为太子,受万众瞩目,得众人喜爱。 孰料幼时因病伤了脑子,说话做事都显迟滞。先帝煞费苦心,为其请来众多医士,每日每夜都有人陪着悯太子,照料悯太子,病情却不见好转。 直到几年前,悯太子前往西秦为质。 先帝崩,虞令淮即位,西秦为行挑拨事,放回悯太子。虞令淮遣使臣相迎,不料悯太子“坠亡江中”。 “坊间传皇帝、聂太后联手杀害太子,我信了。”柔则说,“我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人对权力的渴望,太子死,皇帝、聂后才能活,于是我深信不疑地把他们当作仇人。” “谁知,太子没死,活得好好的。” 说到这里,柔则侧过脸来,看着容绪说:“这件事聂后不知。皇后娘娘,你的夫婿不是一般人,容得下先太子,也瞒得住聂后…这皇位他来坐,或许对所有人都好。你放心,我会救他。” 此后一路上柔则都没再说过话,只是闭目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容绪几次欲言又止。 说实话她看得出柔则存了死志。 柔则是个极为内敛之人。哪怕为悯太子流泪,也是悄无声息的。这样的人,多半信奉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绪有些踌躇。 一方面想拉柔则一把,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柔则终究是出手害了人,不管有什么理由或苦衷,虞令淮受到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自然也泄露几分。 城门外,柔则对容绪道:“我为皇帝解蛊,在那之后便会离开上京,你我形同陌路,劝你不要生什么怜悯之心,好好在上京当你的皇后。” “此言差矣。”容绪想,不若把话说开,“我既为皇后,你便是我大鄞子民,我不可能看出你一心赴死,还无动于衷。柔则,你想过没有,你医术好,继续精进可以大有作为,教出更多好大夫,救下更多人。” 柔则不为所动。 容绪无奈,只好又搬出悯太子来,“好好的孩子怎么长到少时就生病伤了头脑?这件事你不觉得不对劲吗?已是太子之尊的他,会得罪谁,挡了谁的路?” 柔则眼瞳震动,脑海中已然浮现一人身影。 可这转变不过一息,柔则道:“那人已经入狱,是瓮中捉鳖,就算是他害了先太子,也轮不到我来报仇。皇后娘娘勿需多劝,进宫吧。” 上京的雪自她们离京始就未曾停过,路上行人寥寥,养济院里挤满残病之人,形容潦倒。 容绪、柔则二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触动不已。 甫进宫门,聆玉冒着雪迎出,眼下淡淡乌青,却是喜上眉梢之貌。 “娘娘回来的正是时候,陛下刚醒!” 容绪、柔则对视一眼。还未解蛊,虞令淮就醒了? 不出须臾,柔则脸上凝重,“不好,他怕是强行冲破蛊术!”
第34章 34 御医在内施针,落地屏风之外,容绪心弦绷得紧紧。 过刚易折这四个字并非好意头。柔则给虞令淮、聂太后下蛊,如今聂太后好好的,而虞令淮在生死关头走了一个来回。 据柔则所言,她下蛊,自然也由她收蛊解蛊,可是虞令淮陷入梦境之时竟强行破蛊,此举多半会导致筋脉尽断! “嘶……” 隐约听见忍痛声,容绪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往前走两步,轻轻趴在屏风上。 恰好药童出来端热水,按照御医嘱咐,把话转达给容绪。 与筋脉尽断相反,不是断,而是淤滞,所以才须施针疏通。具体与蛊相关的情况,还是得问柔则。当然,在她们寻悯太子之时,宫里遣人去南疆寻巫医,如今正在赶来路上。 大体上来说,虞令淮性命保住了,但用的都是虎狼之药,怕是极为伤身。 “保住就好。” 话是这么说,心中仍是揪起。 那般意气风发之人,何曾有过虚弱萎靡的时候? 约莫一盏茶后,容绪得以近前瞧瞧他。 这十来步路,走得异常艰难。 待来到病榻前,容绪狠狠闭了下眼睛,却仍旧没有忍住泪意。 “沛沛……” 虞令淮的嘴唇苍白到泛青,声音也低到几不可闻,但容绪知道,他在唤她。 “我在。”容绪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往常哥哥一句“我在”就能极好抚慰她,如今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帮一帮虞令淮。 可是等她坐到床边,牵起他手时,却意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拒绝推力。 容绪诧异地抬眸看去。 虞令淮早已撇过脸,声音低低传来:“狼狈,不想你看。” 强撑着力气,就是为了说这话? 容绪又气又心疼。 刚要骂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在她人生中真是占了太多太多,既是她从小的玩伴,又是长她三岁的兄长,如今更是拜过堂登过册的夫妻,她不能再佯装若无其事,她得承认,的的确确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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