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梦中,无法真实接触对方,虞令淮仍然感受到容绪真是太羸弱了,况且,在场那么多盏灯烛将她身形照得愈发伶仃。 怪不得“瘦”字是病字头。 望着她眸底如死水般黯淡,虞令淮心头一颤,酸楚滋味霎时间弥漫。 “既然病了,便回宫吧。”他声音发涩,说着没人听得见的话,“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你。回去吧……” 桑知、聆玉未作停顿,扶着容绪渐行渐远。 再回首,殿上灯烛荧煌,歌舞方欢。 高坐上首的,是“虞令淮”与那女子。二人俨然是这场宴会的主人,正与百官们把酒持螯,一酬一酢,好不欢愉。 就连角落里的内侍、宫女也在忙里偷闲,猜枚行令,语笑喧哗。 虞令淮踉跄着,高高举起勾云纹玉酒觞,狠狠砸碎梦境。 –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吴在福被虞令淮起床的动静吓了一跳,瞌睡都不打了,甩着拂尘往里进。 却见到陛下在空地上打了一套拳。 吴在福掩唇大惊,“天还没亮呢,您就起床锻炼了!奴不由想起您早年的教诲,民生在勤,勤则不匮,陛下真是我等楷模!” 马屁声声声入耳,虞令淮这才有了回到现实的实感。 他那是气的没法子了,真想把梦里的人抓出来挨个揍一顿。 “摆驾碧梧宫。”虞令淮大手一挥,拎了件氅衣就要往外走。 吴在福急忙相拦,“这个时辰皇后娘娘还未起身呐。” “那行。”虞令淮坐下,“去一趟尚宫局,把造办处的人给孤叫醒,孤要给皇后打几套头面。金累丝嵌红宝、翠羽发冠、捻金雪柳、七插簇带,统统都要。” 吴在福听得仔细,这是从日常打扮到正式场合都涵盖了。 这还没完。虞令淮又道:“秋天都过一半了,怎的没见皇后多几身漂亮衣裙?尚宫局的人到底在不在做事?” 吴在福答:“前个儿您还提倡节俭……” 虞令淮喉头一滞,一时语塞。不过这并不令人为难,“把孤的花销拨给皇后不就行了?苦了谁也不能苦了皇后。” “还有皇后的车舆、膳食都要最好的。” 虞令淮不厌其烦地,一样接一样细数。 他的皇后,就是值得最好的。朱轮绣毂,玉勒金羁,包括百官命妇的朝拜,都该属于容绪。 越想越不得劲,虞令淮风风火火起身,他现在就要去碧梧宫拥容绪入怀,自然是有点焦急。 – “所以这就是你吵醒我的理由?就是为了看看一夜没见,我瘦了没有?” 容绪拥着被子看他。 虞令淮讪讪,“瞧着是比刚回京时圆润了些。这样正好,不多不少。” “看完了可以回去。” “来都来了。”虞令淮索性坐在床前脚踏上,“跟你打个商量呗,我陪你躺一会?” 容绪斜睨着,不做声。 虞令淮很是自觉地将穿来的衣袍褪了,换上干净寝衣,高高兴兴上了榻。 “下个月初是聂氏生辰,我们给她办个大的。”虞令淮道。 容绪还有些困,轻轻嗯了声。 “你来主持这场生辰宴,行吗?” 这话来得奇怪,容绪抬眼瞅他,慢慢道:“宫里就我一个后妃,不是我来主持,又是谁?” “这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吗。”虞令淮嘻嘻哈哈糊弄过去,若让容绪知道他因为梦境而小题大做,他英武雄伟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回头再让礼部给聂氏拟个尊号。”虞令淮继续道,“沛沛,往后我们得好好孝敬这位太后娘娘。” 聂太后已有尊号,“再拟”的意思便是加尊号了。 容绪若有所思地看着虞令淮。 听他的意思,是要将聂太后及聂家捧到一定高度,再给自己博一个纯孝的名声。届时,他们就算不再作为,聂家也会生疑,疑生争,争生乱,那么离楼阁崩塌便不远了。 主动投下诱饵,这对于喜爱并精通垂钓的虞令淮来说并不困难。 但首先……聂家得是鱼才能上钩。 – 虞令淮在碧梧宫赖了一上午,蹭了一顿午膳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皇城司动作很快,将秋猎当日情况调查清楚,前来汇报。 碧梧宫是正经宫殿,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有的是清净地方给虞令淮谈事,可他的尊臀没有挪动迹象,容绪便起身欲走,给他让出空间。 “皇后留下。”出乎容绪的意料,虞令淮叫住她,“一道听便是了。” 刺客拒不供认,但被皇城司下辖探事司一名察子听出有几个刺客谈吐近似楚地口音。 而那名红衣女子的来历很简单,祖祖辈辈住在皇家苑囿附近的村落,就像守陵人那样,村民们对苑囿进行维护打理,以供皇家骑射、观奇、宴游等活动。 至于红衣女子怎会出现在行刺现场,还得等她醒来再行询问。 “倒是比我晕得还久。”虞令淮随口道。 经他提醒,容绪问起当日情形,“你醒来后可有晕眩之感,或其它不适?” 他身强体健,又无明显外伤,不太像脱力或受惊而导致晕倒。 “说来也怪,那时的感觉……”虞令淮闭上双眼,回想着,“就像弹琴时一不当心弦断了,很突兀。” “你怀疑有人在操控你的梦境,”容绪沉吟道:“多半是宫中之人,不然无法近身。这种事玄而又玄,就像巫蛊娃娃得以施行是需要获得头发丝、手指甲这种‘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指向,如果从这方面考虑的话,我认为出入你寝宫、议事厅、御书房等地的人嫌疑极大,还有御医院、御膳房。” 如此一来,范围缩小了点,却还是涵盖许许多多宫人。 并且可以说,举目四望,除了打小跟着他们的亲信,其余人都不可信。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虞令淮顷刻间想到自己刚入宫,刚即位的那段时间,枕头下面压着匕,见谁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沛沛,你怕吗?” 虞令淮握住容绪的手,想将她牵到自己身边来。 容绪慢慢垂下眼帘,回握住,“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没发现吗?它只针对你。” 几息停顿后,虞令淮眼前一亮,“这是一个突破口!” 操控他的梦境,目前为止并没有达成什么实际结果,太迂回了些,若想令他患上疯症,可以直接下药。 再有刺客持有楚地口音。 荆楚之地,是楚王虞挚的封地。 “楚王现年多少岁?”容绪忽然问。 “约莫二十九?我这位叔父与我爹、先帝不是同一支,平日里也不怎么来往,我不太记得年纪了。” 楚王是太|祖七世孙,太|祖、太宗是亲兄弟,后序的皇帝分别是两兄弟的后代。先帝在时,膝下总是没有长成的皇子,因此将楚王叫进宫抚养。有后妃怀孕,就把楚王送回。 容绪:“正值而立,你说楚王是否惦记皇位?” 虞令淮露出讶异的神情。 这位叔父留给他的印象……阴郁寡言,还真不好说。 “与其去想你得罪过谁,不如想想若你出事,谁会得益。”容绪道,“控制梦境,这不像聂家手笔,而且聂太后本身就在宫中,你若病了残了,她岂不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虞令淮跟上节奏,“楚王叔确实有可能,当初先帝一会儿叫他来,一会儿叫他走,后来有了悯太子,更加用不上楚王叔,再后来就是我即位,一般人都会因此生怨吧,就是有一种自己被玩弄了的感受。” 忽想起什么,他说:“荆楚之地的巫术!这太神秘了我也从来没研究过,巫术能控制梦境吗?” “难说。”容绪接过话茬,“我们暂且将楚王定为一个怀疑对象,皇城司查出楚地口音,本就应该召楚王前来问询。”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在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离得这般近,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微表情。 这表情有点熟悉,让人回想到儿时凑在一起讨论功课。 虽然摆在他们面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但谁也没有产生畏难的情绪。 “将它们当做算数题吧,沛沛。”虞令淮笑得意气风发,“皇帝皇后本就没那么好当,哪能平白无故让我们白捡了这个位置,难题多点就多点吧,一道道解就是了。” 他上扬的嘴角实在太过璀璨,比八百个夜明珠加在一起还耀眼。 容绪忍不住轻戳。 “怎么了,是想亲我吗?”虞令淮微微抬起下巴,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容绪没眼看,抄起桌上空碗往他脸上一扣,“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第24章 24 红衣女子醒了。 揭开她的庐山真面目之前,虞令淮特地命人将殿门、各处窗牖全部打开,屏风一律撤走,侍立在外的宫人能够清楚听见内室对话——好叫人知道他是极为坦荡的。 容绪多看他一眼,“看来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你与那位娘子月下幽会。” “停!”虞令淮竖起食指抵在容绪唇前,表情严肃道:“禁止传谣,从皇后做起。” 与梦中的趾高气昂不同,红衣女子一见到这阵仗都快被吓哭了。见宫人蹲身行礼,她也欲随之行礼,但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手脚打架险些把自己绊倒。 “平身,无需多礼。”在虞令淮微愣的间歇,容绪率先开口,“你救了陛下,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 许是被虞令淮特意营造而出的一身正气给惊到,红衣女子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往容绪那边挪动,仿佛觉得容绪更加温和可亲。 “搬张椅子给这位娘子。”容绪温声问,“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你们不是问过我好几遍了吗,我说不记得了……”女子没有坐下,只是局促地站着。 这与皇城司的汇报内容一致。女子失忆了,并且没有在演,而是真真正正因落地磕到后脑勺而失去记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虞令淮深深记得在密林中女子为他挡箭时口中还唤他陛下,显然知道他是谁,现在却摆出一副谁也不认得、什么也忘光了的样子,“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得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闻言,女子脸上立马露出不耐、焦躁以及胆怯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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