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时辰不早,宝珠感到尴尬,支支吾吾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容绪没有多想,“上回衔月住我这儿,他也是来了又走了。这偌大的皇宫里有的是下脚地,你不用担心。” “我是说……”宝珠压低声音:“侍寝的事。圣上是不是打算要你侍寝?若是的话,我,我回避!” “不是。”容绪想也没想,果断否认。 见容绪如此肯定,宝珠也就不好再问。既已洗漱过了,两人闲话一会儿便进床帐。 只不过这一回忸怩的人换成容绪。 她在黑夜中缓缓开口:“你说一对新婚夫妇,如果一个多月才同房一次,正常吗?” “啊。” 宝珠太过惊讶,千言万语只浓缩成一个啊字。 这下容绪知道答案了。 宝珠没想到这个话题她还挺有发言权的,作为过来人她猜容绪早就有这个疑问但不好意思讲。 于是宝珠试探性地说:“你和圣上那么要好,宫里也没有别的妃嫔,我以为你们会时常宿在一起。” 容绪干笑几声,虞令淮确实说过想跟她一起住。 “那你觉得敦伦是有趣味的吗?”容绪好奇地问,“我总觉得很一般,就这样,是不是不太对?” 宝珠被问住了。 见宝珠这般神情,容绪想岔了,又惊又怒:“张沣不会在敦伦时也欺负你吧?” “没,没有,没有的事。”宝珠急急摆手。 帐内一时安静。 容绪懊悔地闭上眼。 不该提的。敦伦之事,无论如何都会扯到夫婿,宝珠才从张沣手里逃出,不该提伤心事。 “睡吧,宝珠,我们明天再说。” “绪娘,没事的。”宝珠在黑暗里握了握好友的手,声音轻柔而坚定:“我与他不好了,是他的过错,若我避而不谈,战战兢兢,反倒显得我心智薄弱。” 容绪很高兴宝珠能有这样的感慨,侧过身来,与宝珠面对面。 头一回被问到闺帏事,宝珠深吸一口气,决定投桃报李,为好友细细讲来。
第26章 26 夜里叙话,次日起晚。 所幸没有什么急事要做,慢悠悠吃朝食。容绪喜欢吃些汤汤水水,宝珠则钟意扎实些的,例如果仁蒸饼。 不多时,桑知毛毛躁躁地进来问安。 今日宫人领月钱,桑知早盼着了,一早跑去尚宫局。谁知回来路上遇见紫宸殿内侍,得知早朝时有朝臣发难,弹劾皇后随意插手臣子家事。 宝珠一下紧张起来,手里的蒸饼也不香了。 但观桑知神情,应不是坏消息。 果不其然,桑知很快道来:“圣上帮娘娘说话呢!” 小丫头一人饰二角,学人家说话倒是惟妙惟肖。 “待那些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完了,圣上才开口训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镇国公府的几个男丁在仕途上毫无建树,好好的公府门第怎么就落败成这样,原来连孙子欺压孙媳都没有能力管束!’大人们噤若寒蝉。圣上又说皇后娘娘做的还不够,合该把张小公子押到京兆府去,按律责罚!” 虞令淮的反应在容绪意料之中,听罢,容绪又问了桑知几句。 可惜这小丫头只记得最精彩处,旁的一概说不上来。 这厢,御书房内虞令淮大发雷霆,恨不得当天就颁下敕令,修改律法。 “秦时妻悍,夫殴治之,若折肢指、肤体,夫受耐刑;蜀汉时,夫殴妻,命兵卒一并掴妻,死刑。怎的到了大鄞,妻告夫,虽属实,仍须徒二年?窦卿,你给孤讲讲,我大鄞女子较之秦汉,差在哪里,输在哪里,为何非得受这徒刑不可?” 地衣上跪了一堆大人,其中那位被点到名字的窦姓大员诚惶诚恐起身行礼。 虞令淮却不耐听窦大人打磕巴,怒而拍案:“偌大的朝廷,没有一个说得清楚话的人?” 至此,大官小吏心中都有一杆秤——陛下今日就跟那爆竹似的,一点就燃,逮谁炸谁。 硬捱着,捱至日上中天,多位朝臣才得以告退。 待人都走空了,李严从门口探出脑袋。 “陛下,现在传膳吗?” 虞令淮气都被气饱了,哪里还有闲肚子装饭食。 他抬眼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直到埋首于政务,感觉口渴却发现手边没有现成能入口的茶水时,虞令淮终于回味过来。 吴在福竟撂挑子了?! 虞令淮瞥了眼身旁低着头的小内侍,蓄意刁难道:“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要渴死孤?” 小内侍惶恐不已,圆溜溜的眼睛看看陛下,又看看书案上的茶盏,摸不着头脑。 但被陛下这么盯着,实也不好受。 于是小内侍端起茶盏,掐着嗓子极尽谄媚地说:“陛下请喝茶。” 虞令淮冷哼一声。 小内侍见陛下没有接茶盏的意思,心下忐忑不安,胡思乱想。 尔后,只见小内侍闭了闭眼,像是在鼓足勇气赴死,两手高举茶盏,凑到虞令淮嘴边。 声音也在发抖:“奴,奴伺候…陛下用茶。陛下请…请启龙口。” 虞令淮:“……” 沉默一息,虞令淮哭笑不得,怒而拍案:“把你师父找来!” 吴在福就候在殿外,脚步匆匆地进来。 “干什么,气性这么大,皇后不理孤你也不理孤,就打发个蠢徒弟来气孤!” 语毕,虞令淮端起那盏烫手的茶,像在发泄不满,使劲吹拂水面,随后一饮而尽。 再放下杯盏时,发觉吴在福又那副死腔调,跪在地上要哭不哭。 “孤问你,为何帮皇后说话。” 吴在福低声细语但口齿清晰:“皇后娘娘待奴好。” 虞令淮嗯一声,脊背靠着椅子,是放松的姿态,“有多好,值得你如此维护?” 吴在福:“皇后娘娘教奴认字。” 虞令淮微愕,“何时之事?” 吴在福:“儿时,您嫌弃奴笨,学的慢,皇后娘娘耐心教奴,还亲自给奴写了字帖。” 虞令淮怒:“你夸她就算了,还踩孤一脚?” “陛下待奴也很好,陛下教奴骑马,教奴舞剑,但奴不是学武的料子,辜负陛下厚望。” 虞令淮望着跪下底下的小人儿。 说小也不小了,年纪比他大一两岁,相伴长大的情谊。他自诩从不苛待奴仆,跟着他的人,只要将事情办好统统有赏。 可是自进宫以来,吴在福下跪次数越来越多,他能看见的往往是吴在福的头顶。 心里不是滋味。 如今吴在福又这样说,容绪待他好,他也待他好。 并不是油嘴滑舌阿谀奉承,而是吴在福打心眼里觉得他们两人都好,同样的,希望这两个待他好的人,别再争吵。 虞令淮拧了拧眉心。 争吵争吵,一张嘴可吵不起来。可是若真拿这件事去容绪面前质问,他还真做不到。 “行了,起来罢。时辰不早,随我去碧梧宫看看皇后晚上吃什么。” 吴在福欲言又止。 虞令淮挥挥手:“有什么屁一块儿放了。” 吴在福:“方才陛下说娘娘不理您,可是昨夜到现在,您还未去过碧梧宫,怎就知道娘娘不理您?” “你懂什么!”虞令淮差点恼羞成怒,“这是一种修辞,人家写文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道真隔了三秋不成?” “奴愚笨,多谢陛下赐教。” 虞令淮又问:“那孤和皇后之间,你听谁的?” “奴是陛下的奴仆,是陛下的内侍大监,奴听陛下。” “那还不快点起身?”虞令淮冷哼,“孤还以为非得要皇后来劝,你才肯从地上起来。” 主仆二人脚下生风般出了御书房。 瞥见吴在福那个小徒弟跪在门口哭成个泪人,虞令淮头疼地叹了声气。 “你也起来,孤瞪你一眼你就吓哭了,这种胆子怎么在御前做事?起来,不砍你头,你的头很金贵吗我砍来作甚?” 说着,大步流星地离开。 路上还不忘叮嘱吴在福:“找个烫伤膏。” 留意到吴在福大为惊讶的神色,虞令淮无奈道:“孤皮糙肉厚没烫到,你那小徒弟怕是烫的吱哇乱叫。噢,他随你,豆大的胆,不敢在孤面前叫。” 大半天的时间,半真半假发了几次火,竟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走在这路上,吹着晚风,遥遥望着碧梧宫屋顶上的黄琉璃瓦,虞令淮心情大好。 碧梧宫一众人等对于皇帝的到来颇感意外。 暮食早就在张罗,这下他来了倒也不用慌乱,添几个菜就行。 容绪问了几句早朝的事,便叙起其他话,这让虞令淮倍感失落。 他一人舌战群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还有被御史叽叽歪歪的可能性,怎的容绪不夸他一声。 要暗示她一下吗? 可若是暗示了,显得他像讨要饴糖的小孩子。 他可是九五之尊,赞美他、歌颂他的人数不胜数,不差容绪那一句。 旁侧,容绪和宝珠不知说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俩人乐不可支笑成一团。 虞令淮手指将玉箸缓缓摩挲着,细密的纹路与他指腹相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维持君主风范,不去问一声“你们在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不出所料的话,那样会使得他像学堂里扫兴的夫子。 饭后,容绪倒是主动叫住他。 所谈之事却令人大失所望。 阿昭的友人并未出现,甚至一丁点踪迹都没有显露。 “我那边的宫人都排查过了,没有异样。”谈正事时,虞令淮还是很能够一本正经的,“皇城司察子提到过阿昭有那位友人相伴,采集的草药都不同了,能卖上更好的价钱,我怀疑这人有可能通医术。” 容绪一怔,脑海中忽然闪现几位女医的身影。 但很快又否定。 女医进御医院之前,有专人查过其身份背景,应是不出问题的。况且,通医术并不意味着就是大夫。 “目前还没有阿娘的消息。阿兄去北疆之后,会加大寻找力度。” “嗯,我调派人手帮忙一起找。” “多谢。” 闻言,虞令淮一顿,闷闷不乐地看着容绪,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不客气”这几个字。 偏容绪还未察觉,语气如常:“暂时没别的事了,你回吧,路上黑,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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