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令淮向来享受来自旁人的夸赞,更何况这次夸他是好夫婿,他更得意,杵在灶边和店家攀谈。 你来我往间他还不忘说上一句“猪油滑下锅,这汤底才香呢”,然而容绪不为所动,他这才作罢。 待两人吃完面,路上行人多起来,渐渐显露出上京的繁荣之象。 大多数人随手买个蒸饼、麻饼,或是去从食店挑几个馒头,边走边吃。也有人想在这寒凉的清晨来上一碗热汤面,趁热吃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乎乎,最后饮一口面汤,满足地抹抹嘴,大步走出门时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这般鲜活。 容绪托腮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常来这间食肆么,怎知他们是淮扬人?” 虞令淮颔首,待口中小鱼干咽下才继续回她:“之前来过几回。挺好吃,要不买点带回家?” 是晒干烤制的鱼片、鱼干。 据虞令淮说,鱼太小,做菜没意思,索性炸或煎,再就是这样烤制,待制成,鱼骨酥酥脆脆一咬就碎,可以直接嚼了咽下。 容绪不感兴趣,但想到宝珠喜欢这种咸味有嚼劲的零嘴,就挑了些烤鱼片。 这儿靠着码头,气味不算太好。但胜在摊贩多、食肆广布,靠水吃水,这儿的特色便是鱼虾蟹之类。 兼有卖鳖的,容绪想看又觉得下不去脚,虞令淮带她上对面茶馆二楼雅间,窗户一推,往下一瞧,看得清清楚楚。 昨晚宫宴上有一道鳖蒸羊,说是鱼羊合蒸十分鲜美,容绪只看了看,没有胃口。经过方才那道鲜美的鱼汤面,她开始对这些长得奇怪的小玩意改观。 而此刻的虞令淮活像容绪肚里的蛔虫,抱臂在一旁道:“还未完全到冬天,这时节的鳖不够肥。你若想尝,到时候吩咐膳房,炖个薏米、参芪什么的,挺滋补。” 容绪抬眼看他。 这人怎么什么都懂。 分开的三年里,他莫不是偷偷上哪儿进修了? 一早上两人很是逛了一通,见证了大小街市从寂若无人到喧腾欢闹。 只不过人一多,烦恼自会来。他们俩并肩走着,一个清冷雅致,一个英气勃勃,实在引人注目。 李严、聆玉他们远远坠在后头,见此情形正要驱逐,容绪阻了。 “我们回吧。”容绪朝虞令淮道。 虞令淮最后瞪了不远处的陌生男子一眼,收回视线,牵着容绪上马车。本想就此放下,但越想越不舒服,虞令淮打帘对李严道:“下去把那人揍一顿。对,就是色眯眯那个。” 容绪闻声望去,视线却被虞令淮拿手遮挡。 “别污了夫人的眼。”
第29章 29 虞令淮找借口将楚王留在京中,待到开年才归封地。这期间,皇城司察子分两拨,把楚王彻彻底底查遍。 得出的结果真是让人意外。 楚王府上下人等,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近百名家仆、侍卫之中竟连吃酒误事这样的小纰漏都未曾出现。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都明白,虞令淮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楚王此次北上是有备而来。 不过他的心情未受到影响,另一桩在查的事有了眉目。 仪元殿内,虞令淮约三两好友吃暖锅。 选的是羊肋条肉,切大块往锅里一扔,再切些萝卜块去膻。羊肚、羊肠这些虞令淮不爱吃,放另外一锅煮,滚烧半个时辰,汤色便可见白,再小火慢慢煨着,顷刻间鲜香四溢。 几位郎君都是旧友,在朝中任职,偶尔帮虞令淮办点私事。 蒋郎君提着从杨楼打包来的外食盒子,还未及坐下就见虞令淮盘腿在罗汉榻上把玩小物件。 他凑过去一瞧,顿时乐了,“陛下何时改做塑匠了!” 于吃喝玩乐四道,蒋郎君可称行家,一眼就看出虞令淮手里的泥偶用的泥土不一般。他搓搓手,迫不及待上前想摸一摸进行确认,却冷不丁被拍了下手背。 虞令淮十分吝啬地侧过身,“你净手了没?” 蒋郎君拍拍脑袋,回身时见侍从早已捧上铜盆,里面是飘着花瓣的清水,洗完还有香露用来润手。 早已成家的蒋郎君彻底明白过来,朝同伴使使眼色。 后者调侃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陛下,打从三岁起陛下脑门上就刻着字。” 蒋郎君很配合:“什么字?” 魏郎君:“季常癖啊!” 古有一男子字季常,其妻柳氏泼辣善妒,季常甚惧之。 “滚滚滚。”虞令淮没好气地说,“我这是尊重新妇,不是惧内。” 魏郎君拖长音调哦了声,“那陛下这亲手所塑的磨喝乐,不是送给皇后娘娘的?” 众人皆知还有半个月便是皇后芳诞。少时虞令淮给容绪准备生辰礼的惊喜,他们没少跟着帮忙。 如今虞令淮称帝,容绪为后,排场定然小不了。孰料,今年准备的只是小小磨喝乐么? 见人都到齐,宫人们鱼贯而入。 佳肴摆满桌面,虞令淮这才恋恋不舍放下刻了一半的磨喝乐,挥手道:“先吃再谈。” – 同在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之虞令淮神秘兮兮的,容绪早就猜到他在准备些什么。 鉴于他往年的表现,容绪希望惊喜中“惊”的部分能少些。 而与此同时,宝珠率先带给容绪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在前几日晌午,宫人换值时,镇国公府那位张小公子竟胆大包天,乔装改扮,将自己扮成内侍模样混入后宫。 得亏张沣撞见的是吴在福的徒弟照笙,这孩子做事一丝不苟,又因前阵子被皇帝斥过,更是严于律己,刚正不阿。 照笙见张沣面生,将他叫住,按照规矩问话。 张沣有备而来,对答如流。 不料照笙有着好本领,内侍监每个人的名字、籍贯、当值情况他能够做到如数家珍,一下子就识破面前之人身份有假。 被侍卫当场拿下时,张沣又气又羞,别说亲眼见到宝珠了,就连碧梧宫的宫门他都无缘得见。 此事关系皇宫安危,必然严肃处理。 容绪听闻时,镇国公本人已经吃了挂落,爵位保持不变,但不世袭,即张沣亲爹及其后代唾手可得的公爵位就此打了水漂。 张沣更是下了大狱,犯了十恶之六的大不敬之罪,当斩。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原本的夫妻和离案也重新回到众人视野。 宝珠主动向容绪提出,愿上公堂状告张沣,这样的话张沣涉嫌殴妻,可判义绝。 要知道一开始宝珠想的还是更为体面的和离,这样从名声上好听些,也是为了孩子们考虑。 容绪提出相陪,宝珠却婉拒了。 “我想自己试试看。”宝珠的声音一如那天晚上,温柔而坚定,“总是有你们帮忙,我一是难为情,二是想着以后带着孩子,总该给孩子做个榜样,我靠自己做成一件事的话,想必以后能做成更多事。” “不过还是谢谢你,绪娘。” 现在宝珠不行大礼了,但还是站起身行了个简礼。 “住在碧梧宫这些日子,看你忙中有序,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绪娘,我也想成为你一样的人,那样的话,我在九岁时也许不需要等人帮我,自己就可以说出拒绝的话,也会在十六岁时尝试为自己的婚姻做主。” “虽然很难,但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了,因为有绪娘和衔月在。” 宝珠一手牵一位好友,眼中热盈盈的,但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花滚落。 其实最感谢的是这些时日她们俩从未催过她什么。 绪娘和衔月都是办事利索的人,又极有主意,但是从未催她快点和张家了结,没有想当然地说“这有什么”。 宝珠自觉碧梧宫像是一座温暖的蜗牛壳,她可以揣着疲惫的心进来,缓一缓,想一想。 而她们,愿意等候走得较慢的她。 宝珠在宫外置了新宅,最近忙着修葺。她是双身子的人,月份也渐大了,容绪不放心,拨了人手去帮忙,宝珠也没拒绝,而是请其中一位宫人带回谢礼——木雕螃蟹。 那日容绪进了内室就瞧见几案上摆着两只螃蟹,颜色一看就是生的,标标准准的蟹壳青。 她还道奇怪,都入冬了,哪里来的螃蟹,而且还摆在案上不收拾,宫人也太不像话了。 走进一瞧,不由瞠目。 竟是木雕的蟹! 并且螃蟹的每个小关节都是榫卯结构,可以像真蟹那样活动,简直活灵活现。 容绪坐在蒲团上很是把玩了一番,深切觉得宝珠可以收回当初那句木工活利薄的话。 若每个物件都能做得如此精巧绝伦,必定能卖个好价。 不说旁的,便说上京最不缺的就是名门贵胄、富商巨贾,他们绝对乐意为宝珠精湛的手艺掏腰包,哄孩子或是友人相赠都是极为合适的。 说起孩子,容绪有点伤脑筋。 宝珠肚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好说,镇国公府那对双生子被老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说是折了一个孙子,万不可能再交出曾孙。 不知道的人听这语气,还以为占理的是他们国公府。 可饶是张沣犯了浑事,礼法上还是更偏向于国公府养育双生子。 容绪和宋衔月凑在一起翻大鄞律法,又登藏书楼找前人事例。 那日宫宴上望着纪二公子出神,正是出于这个想法。纪二公子弃武从文是因为他本就无心于兵事,而他从文之后对历朝历代的律法极感兴趣,不仅费劲淘到古籍,还乐意跑百里千里之外请教大儒。 但鉴于纪二公子曾对容绪诉过情,她不好贸然出面,因此这个活计交给了宋衔月。容绪将现有的疑问写在纸上,请宋衔月跑一趟纪府,问个清楚。 – 容绪的生辰日和冬至离得近,冬至又要例行祭天,两口子决定不大操大办。 因张沣擅闯皇宫一事实在荒谬,并且被他成功通过前朝,差点儿就进了后宫,虞令淮勃然大怒,整个禁军守备都被斥得抬不起头,一时间风声鹤唳,宫人们说话都是夹着声儿小心翼翼。 恰逢冬至给假,虞令淮特地给宫人们多休一日假,且这一日照样可以领月钱,于是乎,宫里又四季如春般温暖起来。 虞令淮为容绪奉上一组磨喝乐。 李严、吴在福提前看过,皆认为平平无奇,不过这是陛下的手艺及心意,便违心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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