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孤听明白了,一时半会儿没事,对吧?” 御医猛猛点头。 虞令淮便也懒得多说,大手一挥让人都出去。 容绪给吴在福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将方才在场的内侍及宫女叫至一处,敲打一番。 “没事。” 门阖上,房内只余他二人,虞令淮痛痛快快地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卧姿,拍拍床铺让容绪来,“就算有那些个不长眼的去传谣,让人以为我病入膏肓,也好,我可以来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你一天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容绪回过身,却只是远远站在门口,并不想如他所愿靠近他。 “有什么值得你以身试险?阿兄说你对刺杀有所预料,又是怎么回事?与你方才陷入梦魇有关?” 妻子的连连发问让虞令淮一下子成了哑巴。 特使在各国各邦的见闻令他明白,大鄞之外还有更多广阔的天地,因此他也很能接受自己脉象奇怪,以及,他内心深深觉得并不是梦魇那么简单。 昏迷后做的梦延续了上一个梦。 他有了新欢,忘了容绪。皇后之位虚有其表,哪怕金册金宝好端端放在碧梧宫里,宫里的内侍、宫女、侍卫却更乐意吹捧那位贵妃。 他们都跟人精似的,自然是看他宠爱贵妃,才会如此。 梦的最后,容绪在他面前自戕。 凄楚的眼神比她颈上血痕还要触目惊心。也是从那一刻起,虞令淮知晓何为痛彻心扉。 “怎么,你不说话就想糊弄过去?” 虞令淮如梦方醒,容绪不悦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生动的,鲜活的,不似梦中那般枯槁易折。 他忍不住抚触她的手。 轻轻的,像是托住一片晶莹欲融的雪花。从手指梢梢,到半截手指,再到握住整只手。 这种煽情氛围让容绪感到不自在。嬉笑怒骂才更像虞令淮。 但他死里逃生,饶是拥有较为坚韧的心性,也会一不当心展现出脆弱,或是彷徨吧。 容绪兀自猜测着,默许了虞令淮的行为。 她衣冠楚楚站着,他则带有些许病气坐在床边,是他在主动而渴望地伸出手够她,犹如虔诚的信众在祈求神女赐下恩泽。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开口,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诞。”虞令淮吻着容绪的纤纤手指,说话时唇瓣上下开合,轻触在她肌肤上。 容绪被微热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垂眸看他。 虞令淮恰好抬眸。 视线相撞的一刻,他微微皱眉,又很快扬起一抹欠揍的笑。 “又哭又笑的,做什么。”容绪嘴上不饶人。 虞令淮摸摸她发丝,问:“我昏过去多久?” “六个时辰。” “喔,六个时辰——”他特意拖长了音调,笑嘻嘻看她:“这六个时辰皇后娘娘未曾休息?我瞅着都憔悴了。” “是啊,我生怕刚嫁人就成了寡妇,名声不好。”容绪毫不客气,“所以请你长命百岁。” “百岁太长,都成老不死了。”虞令淮口吻挑剔。 容绪:“不是你说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纳三十六个小妾吗?” 虞令淮:“……” 这话还真是出自他口,抵赖不得。 说到三十六个小妾,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那位来历不明的女子。 “你审过了没?” 容绪微愕,“那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犯人,值当用‘审’这么重的词?” 论到这一点,虞令淮像是受了刺激,一字一句地强调:“就算是救命恩人,也越不过你。” 容绪不动声色地盯他两息:“你在心虚。” 被瞬间揭穿的感觉很不好受,虞令淮嘀咕道:“这兴许就是青梅竹马的坏处。” “我洁身自好,为你守身如玉,我心虚什么。”虞令淮梗着脖子,虚张声势。 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虞令淮表情严肃起来,一把抓住容绪的手,目不转睛凝视着:“如果我真纳了三十六个小妾,你会如何?” “三宫六院哪止三十六个妃嫔,我怎么管得了你。” “说认真的!” 见他急了,容绪也不再玩笑,沉吟道:“你纳头几个妃嫔的时候我就不乐意了,八成会和离回娘家,等不到看你们三十七人相亲相爱的生活。” “对啊,这就对了!” 虞令淮彻底坐不住,一猛子站起身,双手捧起容绪的脸,高兴地啵啵啵连亲好几下。 “你脑内生疾了?”容绪嫌弃地用袖子擦脸。 “是,正是,很是!”虞令淮道:“我怀疑有人在操控我的梦境。” 容绪动作一滞,回味着他这句话。 而虞令淮因为过于兴奋,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喋喋不休说着:“你我再清楚不过对方是什么人,即便做梦,管它有意识无意识,人物的性格反应也应该符合基本认知。而我那破梦里,我都不稀得说,你怎么可能——” 他急急收住话势。 “我怎样?” “没怎样。”虞令淮捏起虚伪的哄慰的笑,要是把梦境内容一五一十告诉容绪,他生怕自己的头被容绪拧下来。 “总之,我坐在这个位置上,风口浪尖,有人针对我、谋害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许我们该主动出击了。”对于未知,虞令淮不再感到担忧,他望着容绪的眼睛,“你做好准备了吗?我的皇后。” 虽不太懂他在激动什么,容绪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谁知下一瞬间,身子离地,虞令淮竟抱着她转起了圈! “你说的是做好转圈的准备吗!” “是,又不是,沛沛,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你掉下来,不会让你摔倒!” 疯了一通,人彻底醒过来,虞令淮甚至还要人送酒来。容绪表示只能她喝,他不行。 “我又没生病,只是不知道哪个宵小之辈给我下了药,或是别的什么方式害我入梦,喝点酒没什么。” “对了,岳母大人的铜镜是怎么回事,你同阿兄说过了?”虞令淮忽然忆起。 容绪没有隐瞒,尽数同他讲了。 同时,她有些踌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虞令淮显然不是那种拥有权柄就六亲不认的人。那么,她要将爹爹的事告诉虞令淮吗? 跟他讲了之后,翻看各种私密卷宗肯定更为便捷。多一个人,也可以提供多一种思考。 何况涉及军国大事,若伏山战败的背后果真有人捣鬼,早些抓出来对稳固大鄞江山也是有利的。 “自戕?有这事你不早跟我说!” 虞令淮吃惊的声音令容绪的思绪渐渐回笼。 “岳母大人不拘小节,心胸豁达,即便岳父大人亡故,岳母大人也绝不会作出自戕之事。” 见他如此笃定,容绪倒是开始反思自己。 莫非真的是旁观者清? “可是在会稽时,我亲自给阿娘……收的尸,也有当地的大夫、仵作看过,确是自戕。” 虞令淮:“不是猜测诈死吗,我觉得很是有理。你想,岳母大人在遇见岳父大人之前浪迹江湖,什么旁门左道、奇淫巧技没见过?我们生在上京长在上京,未曾去真正的江湖见识过,区区诈死之术,你能帮聂嘉茵营造假死之象、顺利逃脱聂家搜查,岳母大人就做不到吗?” 容绪觉得自己快被说动了,“那诈死的理由是什么?” 虞令淮明显一顿。 尔后说:“替岳父报仇。”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多理由。”虞令淮笑了笑说:“你还记得么,岳母大人曾说过,我有时候跟她挺像的。今日我就姑且贴一回金,把自己放在岳母大人的视角,我想了下,应该会选择为夫报仇。” 同样的,这也印证了他的梦境是无稽之谈——旁人伤沛沛,他只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沛沛报仇,怎可能还眼睁睁看着沛沛自戕! 伤她的那人是他自己。现在想来就欲发笑,他可以很骄傲地说,绝无可能。 “按你的思路,若我想寻找阿娘踪迹,或许要从北晟入手。”容绪轻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斡尔察!”
第23章 23 在梦中拥有自我意识即意识到自己入梦,并且主动尝试控制梦境发展,这对于虞令淮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 毕竟他儿时就梦见自己在空中骑马,踏着祥云,一日万里。后来经过他的尝试,很轻松就可以将马匹去除,改为他自己生出翅膀翱翔。 容绪点评道:“都做梦了,何必借助翅膀?多此一举。” 虞令淮深以为然,下一回做梦时正准备像纸鸢那样咻的起飞,却听见晴空中传来佛音般的一道声响:“虞令淮!谁准许你动我的磨喝乐——” 那是容屿阿兄买回来的磨喝乐坯子,容绪自己画上五官、表情、服饰,放在院子里晾干。天可怜见,如今都遭了黑手,一个个磨喝乐活像瓦舍里逗人取乐的俳优。 为了使容绪消气,虞令淮带着王府家仆连夜将磨喝乐刷回了原色。 只是从那之后就很少做梦了,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 这一夜,虞令淮伴着秋雨,再次入梦。 举目四望,虞令淮发现自己置身宴会之中。那位红衣女子盛装出席,金步摇金流苏一整套金头面戴得比成婚那天容绪的花树冠还要招摇,生怕没人知道她如今圣眷正浓。 虞令淮冷哼一声,抱臂立在边上。 礼乐声浩大,见那女子掩着唇对容绪说什么。虞令淮一个箭步上前,形容并不猥琐,不甚光明磊落,但胜在听得一清二楚。 “娘娘主理六宫事宜,万分操劳,不若早些回碧梧宫歇息,妹妹定会帮娘娘把朝臣家眷照看妥当,还请娘娘放心。” 虞令淮又一声冷哼:“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到底是谁柔弱谁操劳?你这样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容绪一拳能揍六个!” 提起容绪的武力,虞令淮十二万分的与有荣焉。 因此,他振袖挺胸,静待回复。 殊不知梦中的容绪依言轻点头,由侍女左右相扶,回碧梧宫了。 那身影还真是清瘦哀楚,惹人生怜。 虞令淮:?! “不是吧你?”虞令淮大步流星地追上容绪,隔空抓着她身体晃:“我都听得出她没安好心,话里有话,你还真回去了?你是皇后啊,这宴会你不主持谁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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