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娘为了爹爹、哥哥和她,尽数忍了下来。 当着他们兄妹俩的面,阿娘也从未说过祖母一句不是,反而要他们孝顺长辈,因为祖母对他们很是疼爱。 “娘娘勿忧,”聆玉见主子心里不痛快,还以为主子是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遂蹲身在桌案前,轻声安慰:“圣上待娘娘的好,婢子们都看在眼里,做不得假,娘娘与圣上定不会闹成镇国公府那般田地的。” 这话惹得容绪侧目。 “你们都道他待我好,倘若有一日我和他分开了,是否会觉得我不识抬举,身在福中不知福?” 聆玉听了大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婢子不是这个意思,万万不敢这样想。” 容绪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仍伏在案上。 如今这世道,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分开却尤为困难,且没有公平可言。 男子若欲分开,可以冷落妻子,另纳妾室,或一纸休书将人打发出去。成了下堂妇的女子则饱受打量与猜疑的眼光,甚至有那些轻狂人家,在议亲时听说对方家里曾和离过,有过失败的婚姻,便以此拒婚,说是不吉利,意头不佳。 而女子若欲分开,有独自搬去庵庙清修不问俗事的,也有娘家人硬气,主动把自家女郎接回家的,但更多的是沉默、隐忍、妥协,这样了却余生。到后来,只为儿女筹谋,与丈夫则话不投机半句多,连表面和谐都难以为继。 论到根本,女子的退路太少,选择的机会也太少。 – “你是说,你想做天下女子的帮手,为她们寻到更多出路?” 小舟轻棹,澄波叠翠。虞令淮撑篙的手一顿,回过头来。 被这么冷不丁一瞧,容绪有点不自在,并且方才一开口她就生出悔意。 跟他讲这些做什么呢。 若非他们关系不错,怕不是还要怀疑她有谋权之心。 “我觉得很好!”与容绪预想的相反,虞令淮看似很感兴趣。他把长篙一放,挨到她身边来。 小舟在水面轻晃,容绪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 “是吗。”她轻轻道。 虞令淮双肘抵膝,上半身微微前倾,是切实地感兴趣并准备开展进一步探讨。 但容绪仍有犹疑。出于保护宝珠的私隐,她并没有直说自己遇见了什么事,以及是如何想的。 仅仅说了那么一句试探性的话语。 即便如此,他也赞成并支持她么? “唉,不瞒你说。”虞令淮掸了掸衣角浮尘,不好意思地说:“先帝病了多少年,聂太后就辅佐了多少年的朝政,久积威势不说,还有经验有家世,但为何朝中大臣超过半数都情愿追随我这个半道上来的武夫?要知道我人生的前十几年可没有学过什么帝王之道,连批个折子都要哄着自己,耐心坐着批完。” “刨去我姓虞她姓聂这一点,那不就是因为我是男子,她是女子么。而说到姓虞的宗室,大长公主先前也是领过兵打过胜仗、监过国没出岔子的,怎么先帝驾崩之后没人找大长公主继位?” 就连容绪的阿娘,当年戎装上阵,立下战功,但一直到她卸甲归家照看儿女,朝廷都没有颁下任何封号。因为在他们看来,阿娘只是容将军的妻子。 “当然了,我们现在讨论的并非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正如你所说为女子寻出路,我认为很好。”虞令淮继续道,“大鄞西南方向有几个部落就是女子为首领,我看她们团结得很。” “还有前朝的羌人部族,女性为王,女官掌权,强盛了很长一段时间。由此看来,没有女弱于男的说法。” 说着,虞令淮挑眉笑了下,“很惊讶我说这些吗?” 容绪诚恳点头。 何止惊讶,这些话要是被朝中老臣听去,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也要掀翻了天。 “其实也是凑巧,”虞令淮展臂探入水中,闲闲拨弄水花,“你我家中风气不似他人那般拘谨,没有妻子事事听从丈夫的规矩,加之我暂时不贪恋权柄,而女子潜能巨大,我又盼着大鄞好起来,那么对于一切好的改变自然是来者不拒。” “还有一点。” 虞令淮收回手,散漫地甩甩遗留的水珠,同时往容绪身边挨去。 低沉的嗓音在这月夜里显得莫名缱绻:“我心悦于你,偏爱于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的身体比脑子先反应,那就是盲从于你。” “你——” 哪有这样说话的。 容绪觉得虞令淮油嘴滑舌。 但……比普通的花言巧语顺耳一点。 手指一暖。 低头看去,是虞令淮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捞了半天水,他手指竟仍是温温热热的。 容绪不服气,蓄意掐他手心。 却反被一把握住。 虞令淮执起容绪的手,举到月光下细细端详,煞有介事感叹道:“沛沛的手这样小。” 听他在那抑扬顿挫,还以为要吐露什么怜惜之语。等了半晌,结果只等来一句:“这样小的手,掐我、揍我怎么会那么疼,你是不是瞒着我进补了许多大力丸?” 容绪:“……” 一切回应溶在吻中。 热气通过相握的手传递,也经由唇齿,一点一点地让渡。 渐渐地,掌心濡出薄汗。视野倾倒,虞令淮扣着容绪的后颈,同时也护着她后颈,相拥倒在舟上。 “虞令淮……”呢喃着,吐气如兰。 没记错的话,这是容绪婚后第二次唤他名字。 年轻的君主因此勾起满足的笑,眼中蕴着情意,呼吸也顿沉,他再次俯身,转而衔住容绪耳垂,不轻不重地缓缓碾摩。 谁知下一瞬,欲气里传来容绪未尽的下半句——“你敢。” 虞令淮讪讪收手。幕天席地什么的,确实还不敢,怕挨揍,怕她恼了永远不理他。 “扶我起来。”容绪伸出手,活像尊贵的夫人等待奴仆。 虞令淮很有帝王脾气的哼了声,“颐指气使,趾高气昂,作威作福。我怀疑我脑子里是不是刻了你容绪的名,你一吱声我就无有不从。” 容绪坐起身,扫了眼他腰上的香囊,“这里倒是绣了我的名。” 话毕,她呼吸一顿,脑海中快速闪过什么。 “是吗,我怎么没瞧见。”虞令淮低头翻找,然月色昏淡,毫无所获。 “先别说话。” 容绪心跳得极快,她按了按心口,转身去找竹篙,“快点靠岸,我有个猜想需要证实。” 虞令淮摸不着头脑,“什么猜想,比我们花前月下还重要?!容沛沛,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人了!” “铜镜!我娘下葬的时候我没看见那面铜镜。”容绪双眼有些失神,短时间内太多碎片样的记忆涌现,令她头晕目眩,“铜镜是我爹刻了情诗的,我娘不可能不随身携带。” 关于这面铜镜,虞令淮早有耳闻。如香囊与木梳一样,铜镜是容将军与容夫人婚前交换的礼物,容夫人一直很宝贝,收在箱笼里,就连虞令淮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容夫人为情所困,追随容将军而去的话,定然会带上那面铜镜。可是整个会稽老宅里都没有铜镜的影子,今日说起刻字,容绪才记起。 “虞令淮,我怀疑我娘的死,有蹊跷。” 转瞬间容绪弃船上岸,随手夺了一名侍卫的马,朝虞令淮道:“我去问兄长,他在家时整理过阿娘遗物!” 虞令淮望着她纵马离去的背影,没有去追,只是调配一队金甲卫跟在容绪身后护送。 他转而望月。 同时心中默念——望沛沛能够得偿所愿,查清真相,无论结果如何,都算解开一个心结。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划破长夜。 铮铮寒芒带着危险的气息,朝他心口急速飞来!
第21章 21 一声惊雷乍响,似万马奔腾,震撼天地。 李严率先反应过来,高喊护驾。两岸金甲卫唰地拔刀,寒光阵阵。 这厢,虞令淮迅速避开致命一箭,随手拽住一名金甲卫,解下腰间玉牌擩进对方手里,容色冷峻地喝道:“持孤手令,快马寻到容将军,务必保护皇后!” 随后他接过李严手中长剑,迎着潮夜扬唇一笑:“三年了,终于想起刺杀,孤倒要看看背后是哪个老伙计。” 乌云层叠,雷声轰鸣,闪电如烈鞭、如银蛇,照得林间鬼影憧憧。 暴雨欲来,鼻间漫起泥土潮气。下一批箭矢杀破秋风,擦着头顶,牢牢扎进树皮。 树皮碎屑溅了虞令淮一身,似在讽他自大。 “宵小之辈。”虞令淮冷哼,并吩咐李严:“尽量留活口。” 话音未落,只见虞令淮眼神一厉,猛地拔剑,将侧后方试图偷袭的兵士捅个对穿。 脸侧明显一热,是对方迸出的鲜血。 顷刻间,两岸血气翻涌。 虞令淮拿衣袖擦剑,回身时才发觉偷袭的兵士身上穿的乃是金甲卫之服。 “怪不得……”虞令淮一顿,骤然想起方才拿了他令牌的兵卒,也不知是真金甲卫,还是贼人假冒。 强行突围倒是不难,找容绪也方便,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往营帐去就是了。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若真去找容绪,怕不是护她,而是害她。 “李严,你去。”剑柄压在掌下,虞令淮几乎立时就做了决定,“护皇后周全。” “陛下——” “闭嘴,快去!” 就在这时,雨终于落下。 虞令淮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暗骂钦天监吃干饭的,算好了秋猎不下雨,结果当天就下,等他回去一定要重重责罚。 豆大的雨珠颗颗砸落,在刀剑上溅出粒粒碎珠,道路很快泥泞。树影婆娑,萧瑟而森然,枫叶的红混上血污,冷不丁的让虞令淮想起那个梦境。 还未及细想,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弯身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兜头劈来的砍刀。 左右亲卫皆负伤,护着虞令淮上马。 “陛下当心!” 一道女声突兀地从林间传来。 虞令淮猛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下一瞬,熟悉而陌生的笛声响在耳际。 女子,笛声……?! 虞令淮毛骨悚然。 拉着缰绳的手也越来越紧,身子像是冻硬了般无法动弹。 “见鬼了。”他暗骂一声。 刺杀和围剿,哪怕刀剑悬于顶上,虞令淮都可以眼睛也不眨地挥剑刺去,再随手抹掉溅到的血污,但当下的情形真切地让他觉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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