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说完,靳昭已接过米浆,三两口饮尽,搁回案上,便又往外走。 跨出门前,又留下一句话:“晚些时候我回来,送你回宫。” “好。” 云英心下定了许多,再回殷大娘处时,已不再魂不守舍。 她陪阿猊睡了一阵,待他醒来,又亲自喂奶,母子间难得亲近,平和温馨。 - 刘家为了儿子成婚,早就新置了宅子,就在与坏远坊相近的延康坊内,紧邻着坊墙,靳昭从家中出来,不一会儿就到了。 街坊邻里关系和睦,一家有喜事,各家都有喜气,短短一路,家家敞开门户,挂一两只彩灯,瞧得人不自觉就高兴起来。 刘家更是先热闹了起来。羽林卫的兄弟们已来了不少,正围在院子里瞧才换上婚服的刘述。 傧相们都是刘家本家的堂兄弟,原本刘述也想请靳昭,但想他前一夜还要当值,恐怕没有时间,这才作罢。一见他进来,刘述先穿过人群过来。 “靳大哥,可来了!”他脸上具是喜色,明明还有近两个时辰才要骑马去迎新妇,此刻就已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会儿去迎亲,大哥与我们同去,可好?” 靳昭将带来的贺礼与贺银交给傧相,冲众人招呼后,算了算时辰,歉然道:“稍晚我还得回去一趟,家中尚有些事,待傍晚再来吃酒。” 刘述知晓靳昭的为人,也不疑心他要拂自己的面子,只是遗憾地点头:“也好,今晚,大伙儿可都等着要灌大哥你的酒呢!” 身边有人起哄:“是啊,平日可没机会同中郎将好好喝酒!” “今日是刘郎的好日子,要我说,还是得等中郎将自己的好日子,才能真正喝畅快呢!” 玩笑开到靳昭的身上,刘述反应快,有意想替他解围,却忽见他古板无波的面容间,飞快地闪过一抹走神似的淡笑。 刘述愣了一下,忙眨眨眼想看清楚些,可那笑容已然消失,快得让人疑心是不是看错了。 临近傍晚,迎亲队伍将回之际,他先行离开,回到自己家中。 白日那名车夫已按着约定的时间等在门口,云英抱着孩子,一边不住地亲,一边同殷大娘说着拜托,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倒像那日在城阳侯府门前母子分别的样子。 那日,他曾对她说过,会好好照看小郎君。 这女子,对亲生的孩子当真上心得很。 “走吧,”他上前一步,沉声说,“下月还能再来。” 殷大娘也宽慰:“小娘子莫伤心,年纪这样轻,红着眼可就不好看了!老妇定将阿猊照看好,等小娘子下回来,还是个大胖小子!” 云英瞧儿子胖乎乎的模样,噗嗤笑出来,双颊染上一层漂亮的粉,看得殷大娘都爱怜不已。 好容易上了车,沿着坊墙行出一段。 日头已然西斜,白日的炽烈晕开成橙红的光晕,正一点点变深。长街小巷里,都是陆续归来的街坊邻居,同早起的生机勃勃不同,此刻的一切,有种松弛的烟火气,是不论在城阳侯府,还是在宫中都体会不到的。 隔着坊墙,隐隐有丝竹声传来,节奏明快,车夫扬着马鞭,叹一声:“又有新人要成婚啰!” 云英立时想起:“这应当是刘副将的婚仪吧!” 靳昭策马护在一旁,闻言应一声,算时间,应当是刘述迎亲的队伍。 不一会儿,行至坊墙外,沿着更宽阔的街道朝东面的宫城去,迎面就遇上了吹吹打打的队伍。 新郎与新妇站在挂了彩的车架上,具是满面喜色,笑着接受沿途众人的嘱咐。身边有跟从着抢纸花、瓜果的小童,还有一道前往的傧相与客人。 街边敞开的门户里,主人家已将门口的彩灯点上,带着家中的老小站在灯下,一面拍手一面笑看队伍从自家门口经过,仿佛只要亲眼看见,就能沾到一点新人的喜气。 云英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 从前在城阳侯府时,也随杜夫人参加过婚宴,但那都是公侯人家,隆重盛大,礼大过情,再加上她只能跟在夫人身边,没机会到外头亲眼看看迎亲的场面,是以十分好奇。 队伍已到了坊门口,正往坊里去,车夫远远就停下,等着他们过去。 云英从车框边探出脑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热闹。 靳昭坐在高头大马上,瞧着她好奇,甚至还有些向往的模样,心中有莫名的滋味。 那头的队伍人多,走得慢,也不知是哪个,目光朝这边扫过一眼,忽然认出靳昭,又瞧见他身旁坐在简陋马车中的云英,哄笑起来。 “怪道中郎将要回去,原来是做护花使者去了!” “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中郎将竟从未同大伙儿提起过!” 都是年轻力壮的儿郎们,笑闹起来时,引出不小的动静。 忽而又有人认出云英,连忙提醒:“别胡说,那是东宫新来的乳娘!中郎将定是在替主子办差!” “就是从城阳侯府寻来的那个?真是一点也不像……” “听说是武小侯爷的通房……”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了方才的玩笑揶揄,那一个个昂着朝这边笑的脑袋,也纷纷转过去,不敢再看。 靳昭不禁皱眉,只觉这些小子嘴上没把门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正要解释,一垂眼,却见她仿佛没什么反应。 明明都听得七七八八,可她只是那么瞧着那队伍,面上笑淡了,却未消失,更丝毫不见勉强之色。 已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临近宫门时,云英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转头望靳昭:“就要到了,奴自己进去就好,中郎将不必再送,还是快去瞧刘副将的婚仪吧!” 靳昭也知时辰快到了,闻言点头,说了句“娘子当心”,便勒停马儿,等在路边,看她进了高高的宫城大门,才扬鞭而去。 日头比方才又西斜许多,离宫门下钥也只有两刻时辰了。 云英站在门里凹凸砖块铺就的夹道上,忍不住回头,看着靳昭的策马的背影。 也许是他在夕照下泛着棕色的头发太过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京都的屋舍与街道困住了他。 就在这时,西面的夹道上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就是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嗓音。 “你在瞧什么?” 云英赶忙回神,能在宫中骑马的,可不是普通人。一抬眼,正见高坐 马上的萧琰,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 第24章 果浆 朱砂似的点在白腻间。 她心下一抖, 立时想起上次在珠镜殿见到他时的情形,浑身的刺又竖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是谨慎的躬身行礼。 萧琰勒没停驻,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方向看去, 恰好看到拐入东面坊墙间的背影。 是靳昭,他的形貌太好认了, 哪怕是同他不算太熟悉的萧琰都能一下想起来。 他有些惊讶地挑眉,垂眼看仍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的云英, 伸出握着马鞭的右手,稍俯下身去,用被握弯折起来的马鞭抬起她的下颚, 认真端详。 “今日出宫了?” 云英被他这样抬着脸, 心下不快, 但周遭还有看守宫门的侍卫们在, 一个个站得笔直,只当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她也不敢直接推开他的手。 “太子殿下仁慈, 体谅奴婢与幼子分离, 特意许奴婢可出宫探望。” 她轻声细语地回答,仿佛对太子有许多真挚的感激,听得萧琰冷笑。 “大哥的确仁慈,不但许一个乳娘出宫, 还让自己最得力的羽林卫中郎将护送。”他的腰又弯下几寸,那双漆黑的眼睛更近地凝视她,“倒让我怀疑,你当真只是个乳娘, 只是武家一个小小的婢女?”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亦无声地移动,自她鬓角的发丝,至长睫琼鼻,再划过鲜嫩的唇瓣,再向下,就是修长的脖颈与隆起的胸脯。 云英感受到他目光的逡巡,只觉周身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似的,又羞又窘,无所始终,只能尽量让自己不抬眼与他对视。 长而密的睫毛上盛了傍晚的光辉,轻轻颤动一下,羽毛似的挠人心痒。 “奴婢这样的身份,哪里能劳太子殿下这样看重?太子殿下只是许了奴婢出宫,并未让中郎将护送。” “哦?”萧琰冷笑一声,冲方才靳昭消失的方向略一偏头,“那是我瞧错了,方才那不是靳昭?还是说,不是大哥让靳昭来护送,而是靳昭自己要来?” 云英被他的话激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下人从来都是主人家的从属,宫中女子更是如此,没有主人的允许,不得与外人私相往来。 宫中那些看上侍卫的小宫女,也多只敢瞧一瞧,最多说两句话,可不敢真有逾越之举,只有等到有幸出宫归乡的机会,或是主人格外恩赏,许自行婚嫁时,才敢放松一些。 她虽不是宫女,可身份不清不白的,万不敢教人觉得她与靳昭已有私情勾连,尤其这人还是那阴晴不定,一直对东宫的人和事虎视眈眈的吴王。 “殿下误会了!”她为自己和靳昭解释,“奴婢只是在宫外偶遇中郎将,中郎将恐奴婢遭武家小侯爷为难,才多护送一程,没有别的意思!” 萧琰皱眉:“武澍桉?” “殿下若不信,着人去一打听便知,今早在西市外的长兰街上,应当有不少人都瞧见了。” 当街撕打,即便最后没有闹大,也是瞒不住的,早晚而已,云英不怕告诉他。 萧琰神色复杂地看她片刻,慢慢放开她,直起身,冲身后的侍从一挥手,便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开。 云英松一口气,站在原地定了定,这才继续匆匆往东宫去。 正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丹佩和绿菱拿了食盒正等她,见她回来了,才把几样吃食摆出来,又问她阿猊的情况。 云英心中感激,越发惦记自己的差事,先喂了一回小皇孙,才敢坐下吃饭,同她们说说外头的情形。 可惜宫中有规矩,不得私带外头的吃用进来,否则,她定会买些好吃的还玩的给这两个小娘子。 眼看就要入夜,云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边替回去梳洗的丹佩和绿菱照看小皇孙,一边悄悄趴在窗边瞧东面的少阳殿。 殿中灯火通明,想来人已回来用过晚膳了。 她记着余嬷嬷的嘱咐,等值夜的绿菱回来,就往少阳殿去了。 - 少阳殿中,内侍们才将一盏盏灯点上,天边的最后一线光亮便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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