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母嫔——” 他眸色一暗,强作镇定:“我已经去祭拜过了,谢谢你。只是王祖母那里,守卫森严,我如今没机会去,待来日吧。” 直到齐沐纵马远去,我才后悔忘记问他,他自己可曾留有轻如蝉翼的金丝锁子软甲。 ※ 私下见了齐沐后,我谁也没告诉,带着金丝锁子软甲回到宫中,第一时间为齐羽贴身穿上,只是我自己的那一件,让给了吴忧。 我没说原因,两个孩子乖顺地换上,多余的事绝口不提。但从齐羽写满心事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的担心。 “外州军队驻扎在城外,保不齐有那等无规矩的狂人,做好些未雨绸缪的准备也是应该的。”我笑着解释。 齐羽沉默着,倒是吴忧插话道:“母妃,这件软甲好轻巧,不知道还有没有,儿妇想给祖父也送上一件。” 我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齐羽有些不高兴,颇有些大人气地对着吴忧道:“此物能防刀剑,却又薄如蝉翼,想必不是寻常物。母妃单给你我,时考虑到齐氏一族乃至王国的稳固。若真有多的,凭你们苏杭州的财力,难道还寻不到一件?” 吴忧讪讪地退后数步,我更加难堪了,忙解释:“你俩小,我自该多护着。你有孝心是好事,若真有多的,我一定给你,好吗?” 我在吴忧面前蹲下身,拉起她软糯的小手。也是可怜见的,也就入宫一年,七八岁的小人,不似先前的天真自在,也真难为她了。 她眼眶微红,偷偷瞟了一眼不再理会她的齐羽,却又努力装作开心的样子。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我对他俩多有疏忽。如今看来,齐羽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吴忧,不过原主的记忆里,七八岁的齐沐也不怎么搭理新婚的温书宁,这并不影响后来的蜜里调油。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就是这般奇妙,有些疏离的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难舍难分、蜜里调油,而有些原本亲密的关系会暗中滋长怨怼嫉恨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哪怕亲如父子又如何,到头来依旧是形同陌路,宛若仇雠。 ※ 一直到年底,我都待在椒房殿,日日提心吊胆、茶饭难思。 当听到齐沐率军偷袭勤王军,力不能支,仓皇遁逃的消息时,我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到底保命要紧,能熬过慈孝五年,或许既定的命运就能扭转。 除夕这日,王上在繁珑宫承欢堂赐宴,除了燕云州、苏杭州缺席,其余各州均有君相或是州牧来赴宴。 男女隔屏而坐,王上令人打开紫檀暗八仙立柜,取出装着琥珀色液体的大肚窄口水晶瓶。 “此酒产自西洋,乃高山鲜果所酿,后保存于千年寒冰之中,口味独特,寻常便是寡人也舍不得喝上一口。今日不同往日,寡人欲与诸君一醉方休。” 屏风外,有人小心建议:“陛下,世子下落不明,只怕有诈,最好是等寻到世子再说!” 王上高声驳斥道:“什么世子,此乃贼子。想篡位,就带了区区千人,想来薛贵义也没看上他。来人,把这贼子的画像四处张贴,见者皆能杀之,提颅可领万金!” 因苏杭王身体不虞,吴忧回家探望,今日便不在。我望向王后身边的齐羽,他埋首胸前,一语不发,有畏缩怯惧之态。 我心下诧异,小小年纪,经风历雨,便是心下悲伤,他示人从来是镇定自若,不该是今日之态。 到底王后没忍住,拍起了桌子:“陛下,世孙还在这里!世子若是贼子,陛下是什么,世孙又是什么!与勤王军发生些许冲突怎能与弑君篡位联系在一起?” “这支勤王军队守在宫城之外,那贼子暗夜来袭,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既然回到越州,何不光明正大来见。谁心中有没有鬼,寡人一眼便可断出,王后!”这王后二字,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种警告与威胁。 “都未曾审问世子,就扣了个弑君的帽子,臣妾冷眼瞧着,王上倒像是乐得如此。还记得当年教臣妾下棋,王上还告诉臣妾围定提子如探囊取物,需不慌不忙,切莫吃相难看!” 俩人隔屏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众人各怀心思默默坐着,氛围极其怪异。 哐当一声,水晶瓶撞击屏风落地碎裂,屏风晃悠悠数下,到底未曾倒下。晶莹的液体缓缓从屏风另一侧蜿蜒流出。 王后红着脸,努嘴松了松衣襟,气冲冲绕过了屏风,我一度以为她会去掌掴东越王,疾步跟上。 谁曾想她只是想推门出去,然而门却纹丝不动,看起来是有人从外面将门给栓上了。 “怎么,臣妾也是被围的子,王上要一网打尽?”王后冷笑。 一瞬间,东越王神情似有恍惚,这个时候,灯烛皆灭,屋内一片漆黑,唯有锁窗上映着朦胧的雪光。 有人趁黑变声道:“世子弑君杀父,德不配位,理应褫夺继嗣权。那么世孙呢,弑君者之子,自然也没有继嗣的资格。越州齐、琅琊王、燕云萧、太原温、蓬莱柳、苏杭吴本就是异姓兄弟,这江山也不是你一家打下来的。陛下既然无其他子嗣,何不让贤于我等。” “谁在胡说八道,这本是寡人的家事,与你们有何相干。”东越王咆哮道。 “哼,本就是五王共治,你的家事也是国事,我等偏就管了。你若是识相,将你手中的航线、矿山、藏宝地悉数交出,我等封你个万户侯,保你子孙百世荣华,岂不美哉!” “啊呸,无君无父的畜生,有种上了灯,让寡人看看你是谁?” “齐炎,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手中御林军、锦衣卫、王城兵马司加起来不过十万人,我等陈兵百万于城外。你若再不识时务,就别怪你齐氏一脉从此断矣。” “你等?莫非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东越王不可一世的气焰明显压了下去,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开门揖盗的蠢事。 “陛下,我没有,呜呜呜——”颤抖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响起,似又被人慌忙中堵住了嘴。 远处,迎接新年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近旁有女人孩子呜呜咽咽啜泣起来。我闻到了一股子骚味,有人吓得溺了。我僵立着,害怕此刻去寻齐羽,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那变声更加不耐烦了,音不高,字字透着狠厉,好似从牙齿中逐个磨出:“齐炎,你考虑得怎么样。我数到三,你交还是不交。若是不交,见光之时,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话音刚落,伴着焦雷般的炮仗轰鸣声,沉重的门轰地一声从外被人推开。火光熊熊处,手持长剑的齐沐出现在门口,银甲生辉,白袍胜雪,宛若天神降临人间。
第43章 43 慈孝五年 “他是如何进来的, 你们侍卫都是吃素的不成?”暗处有人气急败坏地嘶吼道,听声音有些像新任的琅琊王。 “何必难为他们,本殿一个护卫都没有, 你们又在担心什么?”仿若皑雪压松枝, 齐沐沉稳的声音里又透着几分松弛。 他站在明处,众人皆在暗处,我替他担心,同时又不舍他离去。紧张与平静两种心绪不断交叠, 我只感觉全身忽冷忽热。 “你不去逃命, 倒巴巴跑来送死。也好,一家人走得齐整, 去下面也好团圆。”这是方才那个古怪的变音。 “可惜唯独缺了我的儿子,不过也好,齐氏一脉到底有后了!”齐沐笑道。 此时此地的齐羽竟然是假的! 我倒并不觉得突然,因为那孩子实在没有齐羽处之泰然的气场。 却见小小的黑影好似滚球一般, 呼哧呼哧撞到齐沐身边。发冠歪斜, 一头倾泻而下的齐腰长发很是扎眼。 齐沐蹲下身,轻轻帮她揭开面粉皮一般的脸罩。脸罩下貌似是一副细眉细眼的女孩模样。 “世孙是假的?”变声惊诧, 声音差点还原回去,听着倒像是南澹州州牧。 齐沐拍了拍孩子的肩头,将她护在身后,立身略带调侃地说道:“世孙已经在三千铁甲的护送下,北上与薛将军的百万燕云军会合。若此地遭遇不测, 世孙立刻在燕云州嗣位为王,他手中有王上秘传的财富清单,加上薛贵义百万燕云军的支持,齐氏一脉是否会断, 目下还真不好说!”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移到东越王身上,他倒摆起了谱,兀自坐了下来,自斟自酌,品起了西洋酒。 蓬莱王一下子跳将出来,口呼上当,说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这一节,他的勤王军是实打实的勤王,绝无半点二心。 蓬莱王的态度自然动摇了其他人的心,也许真心造反的就一两位,更多处于作壁上观的观望状态。如今看这情势,又纷纷弃了山头,选择了越州齐。气得年轻的琅琊王当场摔杯踢凳大骂:“竖子不与为谋!” “摸 黑说的瞎话,本殿就当你们是醉酒狂言,当不得真。如今你们该怎么做,毋须本殿再提醒吧。” 满屋权贵交头接耳,有蓬莱王第一个作揖离开,剩下的人窘相百出、各怀鬼胎鱼贯而出,剩下的琅琊王纵然心有不甘,到底形势所逼,拂袖而去。 偌大的承欢堂,燃着昏昏欲灭的灯烛,就剩了齐沐、我、王上、王后四人而已。齐沐站着,东越王坐着,谁也不肯说话,谁也不理谁。 “王上,这些个君相、州牧只怕是亡我之心不死,难保不会再行逼宫之策。为今之计,将你手中掌管的产业交接给世孙,以防万一啊。”王后开口道。 “王后人前人后说寡人心狠,王后又何尝不是。要寡人交出百年产业,除非这个贼子死了!”东越王猛地站起,手指齐沐,恨不得一手将眼前的儿子戳穿。 齐沐竟是笑了,如一股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野风,萧森又凄凉。 “王上煞费苦心,搜罗尽天下骇人毒药,坏我名声,丧我精神,再夺我性命。放心,拜你所赐,我如今活不过半年。若非阴差阳错离开越州,如今坟头茅草怕是都要割第二茬了。” “你只道寡人弃你恨你虐你,可你却从不知反思自己。殊不知,哪有不明不白的恨,全都是无止境的伤心失望所致。你出生时,寡人刚经历丧子之痛,见到面若满月的你,老来得子,内心何等喜悦;你三岁生了一场大病,寡人彻夜难眠,在佛前许愿,若是你能好起来,茹素十年,后来你好了,我自然如约十年不碰荤腥;你五岁蒙训,总说经典枯燥难懂,寡人焚膏继晷,为你撰写课读之本,三年之间,整整百册,熬白了鬓角;七岁你迎娶新妇,寡人事事躬亲,唯恐遗漏,唯恐不够风光,委屈了你;你十岁逃课游猎、诋毁圣贤,那一刻,寡人感觉天都塌了;后来你愈发狂悖,甚至跟江湖下九流之人厮混,寡人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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