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将信将疑,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不甚踏实,却又说不出因何缘由。唯有按下内心不安情绪,怔怔望着云飞翼为她施针。 云飞翼每隔一日便为她施针疗毒,光阴荏苒,转眼已逾两月。 如实而言,凌月并未察觉身体有何异样,然蛊毒在这两个月内并未发作。她不禁暗忖:或是因毒血得以排解? 时值黄昏,云飞翼方才为凌月施针妥协,他抬手一理鬓发,凝眸打量歪倒在榻上昏睡的凌月,满面餍足之色。 凌月头脑昏沉,唯余半分神识在外,忽闻耳畔有人出声唤她:“殿下,该醒来了。” 殿下? 她身在黔朝境内,凌州大营里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如何会有人唤她殿下? 凌月挣扎着撑开双眸,便见营帐内空无一人。不禁哑然,哪里有人唤她,原是靥住了。 她勉力自榻上起身,只觉喉间如火燎般灼热,正欲倒一杯热茶润润嗓子。 便在此刻,有人推门而入。 凌月捧着茶盏,扭头循声望去,便见云飞翼眉眼间漾起浓浓笑意,朝这边看来。 “殿下,你醒了?” 云飞翼回身掩上营帐门,缓步朝凌月行来。 凌月顿觉如遭雷劈,耳鸣声轰隆隆震个不停。双腿宛若被霜雪冻住一般,顿时僵化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原以为睡梦中的呼唤是梦魇,甚至愿意相信眼前的云飞翼依然是梦中幻影。 凌月内心慌乱不迭,却勉力稳住心神,她抬眸望向云飞翼,面上萦绕重重疑惑,“云大夫,你方才唤我作什么?” 云飞翼莞尔,略微一倾身,轻声细纹道:“殿下,梦该醒了。” “你,究竟是谁?”凌月闻言大惊,双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手中握着的茶盏“咔嚓”作响个不停,猛地摔落一地。?
第6章 、水中月(五) ◎云飞翼◎ “殿下,你可真正是贵人多忘事了!” 凌月一时语塞。 云飞翼见凌月沉吟不语,亦不再多言。遂抬手脱掉外袍,露出里面一袭天青色圆领长衫。 长衫的领口处绣一朵含苞欲放的兰花,颜色与款式,同葬身于西山监牢里的众人无异,做工与面料却更为考究。 凌月的视线虚虚落在云飞翼脸上,云飞翼与昔日掳走她的那人接连浮现,渐渐交织在一起。最终重叠,融为一体。 云飞翼见凌月缄默无言,却未被扫了兴致,自顾着将手中药箱搁在案几上,慢条斯理取出针囊。 他这才回身凝眸注视凌月,“殿下,不论我是谁,为你疗毒却出于真心。” 凌月怒不可遏,“云飞翼,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殿下,我且问你,你敢吗?”云飞翼俨然拿住了凌月的把柄。 “你敢走出营帐,大声告知军营里的人,我是谁?你又是谁?或者,你告诉江凌安,我便是当日潜入军营将你掳走的沁兰山庄庄主。” 凌月情急之下出声制止,“别……” 一语未了,她猛地意识到自己中了云飞翼的圈套。 云飞翼明知她惧怕身份暴露,故而出言激她。 身陷囹圄,她到底不能临危不乱。 云飞翼觑着她面上飞快变换的神色,遂出言宽慰,“殿下,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会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凌月神识乱了套了,云飞翼因何会是沁兰山庄庄主? “你……”凌月声线发颤,“老军医怎么会将你请来?” 她而今秉承着哪怕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心态,定要理清个中缘由。 云飞翼莞尔,“我在静心庵候了他十余日,总算没让我希望落空。” 凌月只觉他说了一通废话,无意与他多作纠缠。 而今知晓老军医前往静心庵请来的人,并非灵慧师太提及的那位友人。 眼前的云飞翼,或顶着一张别人的皮。 思及于此,凌月猛地向云飞翼扑去。双手扣住云飞翼下颌,用力一扯,并未从云飞翼脸上扯下她意料中的脸皮。 徒在云飞翼玉琢般的脸皮上留下斑斑指印。 “你疯了?”云飞翼连连后退,因吃疼而迭声低呼,“你以为我易容成这般模样,来诓骗你们?” 凌月见状,心下大骇,原来眼前之人的容颜本就如此。 她浑身透寒,僵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迟疑着是否应告知将凌安今日之事。 “殿下。”云飞翼倏地出声打断凌月心中所思。 “顾及那么多做甚?而今你需要我为你疗毒,而我……不愿我最满意的傀儡有瑕疵,何不互相成就?” 凌月闻言,见他道貌岸然,毫无愧疚之意,心下愤然甚浓。 “瑕疵?你当我是个物什吗?” 云飞翼未尝回应,自顾着道:“自我识字,痴迷蛊毒二十余载,从未碰上如你这般合我心意的傀儡。” 云飞翼言及于此,语气中漾起难以掩饰的喜悦。俨然沦陷于昔日的功成名就,无暇顾及凌月所思所虑。 “可惜我父亲是个老迂腐,昔日我方才十二岁,溜去昀京郊外一处乱葬岗,捡回了几具新鲜尸体……” 云飞翼言及兴奋之处,行至凌月身侧,略微俯身将鼻尖贴上凌月面颊。 “那是我第一次用人来炼蛊,可惜是几个死人。然时运不济,被我那个老迂腐的父亲发现了。将我关在家中,禁足三年。” 凌月怔怔望着他,面上神色近乎融于冰雪。 “你知道昀京吧?荣朝的国都,你本应待在昀京。可惜你逃走了,卿谣殿下。” 云飞翼脸上倏尔露出狠戾之色,似忆起了令他不太愉快的人或事。 “那几个废物,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自己的小命儿也丢了。” 凌月闻得那句‘你本应在昀京’,心中一股恶寒须臾间窜向四肢百骸,“你因何害死我父王母后?” 云飞翼见她愿意搭理自己,谈兴甚浓。他伸手轻抚凌月颈间那条猩红色细线,“殿下,我如何会害你父王母后?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你啊!” 凌月怔在原地,略微向后仰首,躲避云飞翼冰凉的指尖。 见云飞翼无意正面回应,凌月心中恨意与疑惑渐浓。她双眸淬雪,视线钉在云飞翼脸上。 “到底为什么?” 云飞翼倏地将手抽走,厉声道:“我说过,我只是想将你炼成傀儡。至于你父王母后,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凌月仰首,猛地朝云飞翼面上撞去。忽闻一道沉闷声响,云飞翼双手捂住口鼻站稳身形,须臾间鼻血四溢,他即刻往后躲开数步。 “你是真疯了?” 凌月冷眼看他,“我自是疯了,被你逼疯的。你这个疯子,往日你父亲因何不把你弄死,将你禁足至死……” 云飞翼陡然冲到凌月跟前,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使劲儿摇晃,“闭嘴,你闭嘴。” 凌月倏觉喉间灼热而腥甜,口鼻气息隔绝。方才发狠撞了云飞翼,此刻头脑昏沉,头疼欲裂。 云飞翼癫狂之际瞥见凌月血色翻涌的脸颊,倏尔松开双手,心神清明过来。 “哎呀!” 他抬手捂住面颊,宛若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景况。 他一面为凌月整理散乱的乌发,一面不忘念叨:“我,我差点毁了我最满意的傀儡。” 云飞翼疯癫片刻,遂恢复如常,轻言细语道:“殿下,你知道吗?你父王母后之死,全是因为你呀!” 这话犹如一阵惊雷轰在凌月头顶,她听见自己颤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一见到你,便想将你占为己有,唯有与他人交易,送上一份大礼。” 凌月顿觉气息不顺,几欲断气。她扶住身侧案几,靠了上去,勉力稳住身形。 及至此刻,凌月方才幡然醒悟,父王与母后之死,竟是因她而起,是她祸及了父王母后。 凌月从未如此想过。 “殿下,两月过去,我待你可有半分不周?”云飞翼抬手轻轻掰正凌月的脸庞。 因蛊毒长期侵蚀,凌月面容煞白而几近透明。 云飞翼目眦欲裂,“你身受蛊毒之苦,我为你疗毒。你喜易容术,我亦细心教授,而今你能化成我的模样,连我都难以辨认。你还不满意吗?” 凌月神色木讷,眸中如淬霜雪,望着云飞翼竟是冷笑出声,“我身受蛊毒之苦,我因何而身受蛊毒之苦?” 云飞翼顿时一噎,难以承受凌月此番责问。 “初时见你,我心中欢喜不已,一个念头悄然浮现——我要将你雕琢成别致而完美的傀儡。又怎会忍心将你留在黔朝王庭,一生碌碌无闻,而了无生趣?” 云飞翼慢条斯理地为凌月梳顺了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又在她鬓间别上一支刻有一朵兰花的发簪。 “这是我娘最喜欢的发簪。”他轻抚发簪上那朵纤巧的兰花,指如修竹,姿势缱绻。 “初时我于黔朝王庭见你,你方才五岁,眼眸明亮,宛若星辰。便在同你视线相错的一瞬,我便知你会助我成为蛊毒高手。我百般算计,奈何你父王骁勇强势,又将你护得极好,我始终难以接近你。” 他温柔地抚摸凌月头上别着的那支兰花发簪,面上怜爱之色甚浓,“殿下,你瞧,我对你算得情深意重吧!” 凌月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凉意,五岁时,她对此毫无印象,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云飞翼竟于那个时候便已染指黔朝王庭。 心中一个念头渐而浮现,凌月又迅速按下。 有些事情,她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拎出来揉碎了,细细咀嚼。 凌月略微抬起眼皮,“我父王……” 她顿了半晌,似难以启齿,“你刚到黔朝王庭时,便与我父王有交集,对吗?” 她身陷西山监牢时,便知黔朝王庭的掌权者遣人炼制蛊毒、制成傀儡作战争武器。傀儡力量非凡,没有痛觉,更无自主意识,任由练蛊者操控。 凌月昔日于黔朝王庭享尽父王母后万千宠爱,身边的人亦待她恭敬亲切。 她未曾想过,炼制蛊毒一事,她最敬爱的父王便是那始作俑者。 凌月只知父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令周边国家闻风丧胆。 然她却不知,这些荣誉并非因父王本身,而是他教人炼制出来的傀儡替他守这黔朝江山,进犯别国疆域。 云飞翼似洞穿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父王品行高洁,若非我手中蛊毒,他岂能在黔朝王庭掌权近二十年。殿下,你无须高看你那位父王。他的心肝早已烂透了,落得那般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你闭嘴!”凌月早已精疲力竭。 云飞翼全然不顾凌月绝望的形容,“我闭嘴?正是因为习惯闭嘴的人太多了,你才会到如今才看清你那位好父王的真面目。”他满脸嘲讽,“哦,不,你并不想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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