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是曹微和白康宏吧。”齐玉露轻声问。 “少打听,”郭发猛地抬起头,嘴里喷出淡淡的酒气,把她的腿轻放在地面,总算大功告成,“租的这老破鞋都不稳,嘎吱嘎吱响,你那么系等着狗吃屎吧。” “谢谢。”齐玉露盯着他有些耷拉的眼,“真没事儿?” “两天就长上了,”郭发眨了眨眼睛,炯炯有神了起来,“玻璃碴子划了一下。” \\ 崔海潮是个讲究人,门口买了三根糖葫芦,一人一根,郭发给他递烟,他秀才似地掩面:“尼古丁伤害嗓音,我不吸烟,发哥。” 郭发任他叫自己哥,已经懒得纠正,又把烟递给齐玉露,试探地问:“抽吗?” 齐玉露扶着栏杆,有些站不稳,犹豫地看了看了崔海潮,又看了看郭发:“我也不抽烟。” 怎么在他面前就不抽烟了?郭发恼怒地把烟塞进自己嘴里,心里嘀咕:“行啊,装纯。”下一秒,迸发出死了十年的孩子气,使坏地拉起齐玉露的手臂,飞奔着往前滑行,她轻飘飘的一个人,羽毛般飞出老远,裙摆生风,百褶顿开。 “啊啊啊!”她的尖叫隐没在轰鸣的disco中。 郭发望着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惊的小鹿,她手腕细若无骨,只有那串珍珠手链硌人,他不忍心,又把她扯到眼前:“刺激不?” 齐玉露吞下惊惧,故意睁大眼睛:“刺激!”她死死抓住他,将残腿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肩头,直到找到了平衡。 “等我一会儿啊!”崔海潮也追上来,抓住她另一只袖子。 他们三个掉在队尾,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酒精的作祟,齐玉露如添两翼,整个人如同飞了起来,亢奋、飘逸,时不时侧过头看郭发,他嘴巴紧闭,唇角下垂,一直在往前看去,睫毛猛颤,像是不安,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始终含着化不开的忧郁和空洞。 “郭发?” 郭发揉了揉眼睛,不说话。 “郭发?” “干啥,叫魂儿呢。”郭发还是不看他,不是不耐烦,是不好意思。 “喜欢我吗?” 郭发叹了口气:“我膈应死你了。” “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有鬼。” “我想去你家看金鱼,你家里有人吗?” 郭发猛地想起点儿什么,跟她说一会儿自己得去大世界买点鱼粮,家里的受潮成粉面子里,已经两天没喂食了。 崔海潮愕然地看着两人携手滑走,手里拄着那根台球杆,真是怪咖,竟然因为几条金鱼把自己撂在这儿。 齐玉露不忘回过头朝他挥手:“再见!我们去拯救生命了!” 牛鬼蛇神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郭发低头看她,安全出口荧绿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像个刚出浴的水怪一样,她伸出粉红的舌头,一点一点,极认真地舔着山楂晶莹剔透的糖皮,露出孩子般的贪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怪话,一定是喝多了。“快走,我的鱼饿死了找你算账!”郭发说。
第26章 堕落天使(五) 人其实是最寂寞可怜的动物,需要被包裹,被安放,被填满,被滋润。 ——2000.9.13齐玉露随笔 夜色深了,金鱼们终于要得救了。 郭发在卫生间换下沾满了菜汤和汽油的脏衣服,又对着镜子洗去脸上的血渍,慢腾腾走到房间里,发现齐玉露已经脱得溜光,倒也不是全裸,只是过分清凉,碎花短衬裤下两条伶仃细腿,真空紧身的白色背心,两个玲珑的尖尖突出,侧面露出粉白的副乳——原来裙子之下,是这样的打扮。 陌生神秘的女人揭开雾一般的薄纱,袒露在他面前,他却不敢细看。 郭发眼睛飘向别处:“你他妈的在我家耍流氓啊?” 她似乎不怎么在意,笑着瞥他一眼,便转过身去打开鱼食,弯腰撅屁股,一颗一颗地投喂,水里的鱼儿骤然蜂聚,咕噜一声,斑斓一团,有些壮观。 “有你这么喂的?”郭发走上前去夺,却被她猛地环住脖颈。 郭发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他不说话,也不反抗,仿佛这个拥抱,已经等待了很久,他张口想问她为什么脱衣服,可喉咙一下子涩哑起来,失了灵。 “你家太热了。”她的耳语带着缱绻黏腻的醉意。 郭发的腰眼忽地酸痒起来,他警觉地后退:“把衣服穿上。”可她执着地揽着他,像水一样柔软,无可抑制地流向自己。 “来嘛,让我看看你行不行?”这话是没停顿的,重音落在后三个字,绝对是带有性暗示的。 郭发呼吸很重,眼皮上的伤登时灼热起来:“不行。” 齐玉露的足尖点上他的大腿根:“相信自己好不好?” 郭发忽然说:“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是因为那件事知道我的?” “对呀,那有什么不信的。” “我咋信呢?每次都编谎,次次都不一样。”他埋怨她,声音低弱,是一个男人能做到最低程度的娇嗔。 设了谎的语言看不见摸不着,赤裸温热的肢体却真诚可感。 齐玉露蹙着浅淡的眉,潋滟的眼底里闪着光,也许是泪,晶莹得让人不忍长视,更无法抗拒,郭发翻遍匮乏空洞的大脑,却怎么也找不出准确形容这眼神的语汇,他只能想起小狗,好久好久以前,在条子还是一只流浪的小黄狗的时候,也向自己眨着这样一双注定忠诚、没有杂质的眸。 郭发猛地拥她入怀,双臂囚住她的骨肉,将她整个人捧起来,沉重滚烫的鼻息都扑在她的侧颈,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闻到柔柔淡淡的皂香:“你真没骗人?” 齐玉露好久也不做声,他的拥抱那么鲁莽,让她生疼,她慢慢盘住他的腰,手指伸入他的发丝之间:“后背还疼不疼了?” 郭发把她放在窗台上,幽怨地向前拱着她的身体;“你还是别说话了,全是废话。”全是很让他受用的“废话”,就是这样的废话,这一辈子,也没有几个人对他说过。 齐玉露轻轻地应叫:“就光抱抱么?”尾音如蛛丝黏腻,侵袭着他的耳膜。 郭发只能这样本能地、笨拙地予她拥抱,一个成年男子,面对这样的引诱却做出这般反常的回应,他无能为力地低垂着眼帘,望向阳台,母亲的小木槿正闪着晶莹的水光,“帮我浇花了?” 齐玉露轻轻啄他的耳尖,很快活地抚弄他的腹背:“你把我的洋桔梗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一定每天都看吧?每天都想起我吗?” “你闭嘴。”郭发说。 她挂在他身上,慢慢地往下坠,野兽一样吐出舌尖,舔了舔他眼皮上的创口,就像是舔糖葫芦一样。 郭发诧异地回看她:“你是狗吗?” “你说是就是呗,”她的身体那么柔软,绵绵的、小巧的乳瘫在自己的胸膛上,亚麻色的头发在夕阳下就像燃烧的火焰,唇齿间出气像是暖风一样拂过耳畔,“对不起,没忍住,你的眼睛很好看。” 像是坠入某种遥远、模糊的童话之中,折了羽翅的天使就这样向肮脏的凡夫展开怀抱,以恩赐感化感化之名。 郭发还是完全不信任她,却想赌一把把自己交出去:“没事儿,好像口水能让伤好得快。” 齐玉露把手伸进去,这次,没有什么阻碍,那么粗大的一根,尽在掌握,她蹲下去,吻他的下腹。郭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最后几乎是忍受,她的手凉凉滑滑,白皙,像是生来就一尘不染。 “停!”他猛地抬起她的下巴,阻止她再往下去,他沉吟了一会儿,“你喜欢崔海潮啊?” “你说啥?”齐玉露抬起头,惶惑地问。 “你睡过他没?” “睡过,”齐玉露抽出手,把委顿在床边的裙子利落地穿了起来,“我要回家了。” 郭发松了口气,转过身,望向窗外的黄昏。一定要把她赶走的,这样也好,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些花真怪,一得了水就活起来,不一会儿就枝叶挺立,个个像是骄傲的人一样撑起腰来。她是怎么样的神情,还是那么平静吗? 他转过头,扯出笑,却看见她的指尖在颤,就像那天在书店里一样:“早……就告诉你离我远点了。” 齐玉露望向鱼缸:“我还是走吧,记得喂鱼。” 郭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她的去路:“对不起,不是故意说,你能不能当我刚才放屁?” “我和谁睡,跟你没关系吧,你又不想和我睡,”齐玉露也笑着,“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搅你了。” 她一直在打搅他,在他死水潭一样的生活里丢石子儿,丢一次,涟漪可以泛上好久好久。郭发讷讷地点了点头:“对,和我没关系。” 齐玉露穿戴齐整,双手提包,脸上挂着体面的笑容,显然是去意已决:“所以,你让不让开?” “等会儿,”郭发点燃一支烟,长舒一口气,还是没有放走她的意思,“我今天是想去找你说说话。” “说话,”齐玉露一诧,“那你说够了吗?” “我喜欢找你说话,听你说那些什么蓝调时刻,什么推理小说,可有意思了,我当时就觉得,世界上除了那些烂事儿,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一听就那么让人乐呵。”郭发继续自顾自地说。 齐玉露嫣然一笑:“吃饺子吗?” “不吃,吃锅包肉。”郭发知道她消气了,心里高兴而轻松。 \\ 转换了战地,来到人声熙攘的所在,空气流通,带着烟火气儿、人气,郭发变得放松起来,像是和老友对谈,齐玉露还是静静地吃,嘬着筷子头,静静看郭发。 桌子下,齐玉露把脚从凉鞋里抽出来,放在他的腿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我睡?” 郭发停止咀嚼:“吃饭呢,别说这个。” “又不是屎尿屁,为啥不能说?” 郭发又不说话了。 齐玉露夹了两块锅包肉,筷子尖点点左边一下,又点点右边一下:“饮食男女,食欲和性欲,都是生而为人的基本需求。” 郭发盯着她,他迷恋她这样认真说一些他所不知的东西的样子,认真严肃:“那要是吃饱了干爽了,人就没别的烦恼了?” “可能就是精神上的空虚了,因为人毕竟不是动物啊,你说对吧?” “不懂,你说得太深了。”郭发说。 “动物的交配是为了繁殖,而人类的就不一定,还要追求快感,人光吃饱了也不行,也想吃好的,偶尔也得吃锅包肉吧?” “你别说了,我感觉我吃饭都不香了。” “你真无知,还说不是处男。” 郭发扔她碗里一块锅包肉:“吃肉堵不上你嘴了。” “你不是爱听我说话吗?”齐玉露用小小的牙齿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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