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低头去看他们的结合之处,洞开的暗河里,漫溢出烂熟的汁水:“下雨了。” 齐玉露用指肚揉他的断眉,告诉他,这是灵魂的通道。 郭发惶惑又坚信,他感觉到一种罪恶的快感,好像是个破门而入的贼,将她云片一样柔软的身体扯出一个裂口,乍现春光,倾泻雨水。 “灵魂的通道?你看见什么了?”郭发问道。 齐玉露将他看穿:“看见你站在教堂外面舔巧克力球,一身血,脏兮兮。” 郭发颤抖着,彩绘花窗玻璃堕地,陡然碎裂,在光下,异彩纷呈,他失魂落魄地拄着手臂,胸中塞满任务圆满完成的悲壮。 二人的伟大革命友谊就这么敦完了,第一次之壮烈,收尾之洋洋洒洒,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废工厂里没有观众。郭发提上裤子,松垮着裤腰坐在废弃的办公桌上,他低头抽着烟:“我真糟,是不是?” 齐玉露用兜里的手帕擦干身上的水,很快穿好了衣服:“咱们俩都是第一回 ,没有完美的第一次。” 郭发全然不相信她,她是翠绿黄瓜秧间一朵明丽的谎花,除了那些带着情调的科普,其余皆不可信:“撒谎不打草稿纸。” “爱信不信。”薄汗被晚风一吹,齐玉露浑身发冷,不断地搓着手。 郭发走近她,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她身上:“你这人,真怪。” 齐玉露坚持还给郭发:“别给我,你冷了咋整?” 郭发拗不过他,只好把她整个人揽在自己的怀里,齐玉露忽然安静下来:“你……我……好吗?” 郭发掐灭了手里的烟:“你挺好,就是心眼太实了,以后别这么犯傻了,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别找我了。”他仰头望着房顶,眼神漆黑而空洞,像是一对滞住的黑芯玻璃球,蓦地想起很遥远的事情。 “你知道吗?所有动物在交配之后,都会变得忧郁和感伤,这是因为荷尔蒙在作祟,”齐玉露轻轻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口,他身上有淡淡的汽油味儿,令她安心,“谢谢你,郭发,你是个好人,有这一回,我死也满足了。” 郭发不再发呆,捏住齐玉露的肩头,直视她迷蒙的眼:“死?你知道啥是死?” “就是想你,又见不到你。”齐玉露垂眸,没底气地说。 “你一直想要这样,我现在满足你了,”郭发转身就要走,“回去吃点热乎的,喝点酒,睡一觉就把我忘了吧。” 齐玉露从背后抱住他:“你别走,郭发,我身上冷。” 郭发抓住她的手:“松开,我骑车送你回家吧。” 齐玉露把头埋在他的大衣里:“再和我待一会儿吧,求你了。” 郭发没法生气:“行吧,你太倔了。” 她忽然没头脑地说了一句:“是因为我腿瘸吗?” 郭发会意,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是因为我长得太丑了吗?” 郭发又看了看她,她的单眼皮微微浮肿,小小的一张脸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芝麻似的小牙,像是那种腕表机械表盘,灵巧又耐看:“你长得挺好的,我觉得。”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别闹了,咱们不可能,我和谁都不可能,谁跟了我,谁遭罪。” 齐玉露扯出笑,其实心底凉了半截:“你是天煞孤星啊?” 郭发抹了抹脸,终于没了耐心,渐渐什么话也不说了。 将近九点,是必须回去的时候,夜色掩护之下,郭发载着齐玉露回家,齐玉露搂紧他的腰:“郭发,明天还能约你吗?” 郭发叹了口气:“这样不好,我不想占你便宜。” “有便宜不占?”齐玉露酸涩地反问。 “你别这么说话,别跌份儿,我告诉你了,男人没有好东西,我劝你别糟蹋自己。” “你不孤单吗?” “你问题太多了。” “真的不孤单吗?”齐玉露坚持追问。 “我回家了。”郭发踏上自行车,晚风中,烂尾楼外的一切不甚分明,风里,有种腥膻的味道,他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堂外面吃巧克力?” 齐玉露目光闪烁:“哦,是杜楚楚告诉我的。” “以后不要提她。” “郭发,明天见!”齐玉露昂扬着,站定在原地,足尖隐在长长的裙摆之下,还是不大肯向他显露自己的跛态,她高兴地挥着手。 郭发松了口气,没有道别,调头便骑走了,他急速地穿过喧嚣的街道,身体里很空,又很满,疲惫又轻盈的矛盾感让他头脑昏乱,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 太混蛋了吧,这样,算了,还是不要回头。 齐玉露缓缓上了楼,她站在霉味儿四溢的楼道里,隔着自己手植的矢车菊看他,活像一只佝偻背的孤狼。 郭发回到家里,换掉汗湿的衣服后,接到来自静静旅社的电话,电话那端是个那个自称报过自己的女人,她仿佛仍然在嚼着泡泡糖,嘴里吧唧吧唧发出脆响:“郭发,来医院一趟,你妈被人捅了。” 郭发跌坐在地上,交配过后的后遗症这才发作,他脑海纷乱,只有齐玉露那郑重其事向自己解释何为动物伤感的样子清晰生动。 “什么?” “十七刀,在中心医院,快来。” 郭发挂断电话,望着窗台上的花,洋桔梗和小木槿
第31章 小城春梦(一) 最疯狂的人往往有最平静的外表,我知道郭发总是沉溺于我眼中慑人的平静,好像抱着一定能得到他的决心和自得,还有一种阅尽千帆情场老手的纯熟,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眼睛下面是什么深渊,他肯定无法料想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捕捉到人最细微的情绪,有着超乎常人的第六感和忍耐力,我可以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囚室里一个月而不厌烦(有本书就最好,没有书就可以完全靠幻想)。郭发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力怪物。我用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招数下饵,本来抱着打持战争的耐心,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钩了。说实话,他进入我的时候,我感到恶心,同时也有快感,他一直在隐藏着兽性,每一次顶弄,都在粗暴的边缘试探,整个人简直湿透了,我看见他勃发的青筋,和那双不肯睁开的眼,我不明白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不安。第一次,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长,还好,总算结束。我对不起爸爸,但是请你原谅我,好不好?事后,他在经过我家楼下的时候一定闻到了五年前吹来的腥风,脑海里一定想起杜楚楚的脸吧?我不知道他们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是怎么样的感情?年少的恋人?纯洁的发小?糖衣毒药是致命的,我顶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却被任何明显的美丽还要危险。我把谎言挂在嘴边,写在纸上,可以自欺,也可以欺人。他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他这样凶残的人,十年的罪罚怎么能够?他能生活在阳光底下,有师父师母的照拂,还有至亲在身边,还有一副健康的体魄,甚至能在生死之间摇摆,选择,凭什么?我要爱他,爱他到死,爱死他,叫他在温柔乡里溺亡。人真的很奇妙,他带着爱意进入我的时候,我挂着笑,呻吟着,恨不得把刀刃嵌入他的后脑。你知道吗?我非常爱你,郭发。 ——2000.9.26.齐玉露随笔 齐玉露回到家里,发现齐东野趴伏在摇椅上,整个人嘎吱嘎吱地扭动,伛偻的身影隐在幽蓝的小小花海之中,竟然显得那么渺小而凄楚。 “爸,咋了?怎么回来了?” 齐东野回过头来,衣裤上都是血:“你交给爸的任务,爸办砸了。” 她凑近了看,心头一凛:“你干什么了?” “喝了点酒,胆气还真是上来了,把那姓余的给伤了。”齐东野抚了抚自己冒着油光的脑门。 齐玉露从抽屉里抽出烟来:“你不要命了?”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杀死一个够本儿,就是怕连累到你。” “有人看见吗?你把她杀了?”齐玉露冷冷地问。 齐东野掀开衣服,露出肚皮:“那女人是个狠的,扎了我一刀,我回了她一刀,后来我就走了,没人发现。” “扎在哪儿了?”齐玉露拨通电话。 “就肚子上一刀。” 齐玉露大吼,剑拔弩张,无比凌厉,模样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说她!她伤哪儿了!” “好像是是扎在后背上。”齐东野努力回想着在黑暗中发生的重重,那电光火石之间,扭打中生出杀意,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不会报警的。” “当然不会,她欠一屁股债,又是个妓女,报警是自投死路,”齐玉露缓和神色,这才绕进齐东野的房间,俯身掏出他深藏在床底的药箱,“你做得不错。” 齐东野忍着痛:“我到了省城就一直跟着她,跟着她上长途汽车,正好坐在一起,最后还是被她发现了,我把她绑起来,她说潘国斌不得好死,就该杀,郭发没把他杀死真是便宜他了,你不知道当时她那双眼睛瞪得多大!” 齐玉露咬着后槽牙:“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潘国斌把她给毁了。”齐东野小心翼翼地说。 电话终于打通,那一边响起潘小武慵懒的声音,好像是刚刚睡醒:“怎么了姐,我给你的烟抽着合适吗?” “小武,我惹事了。”齐玉露猛吸一口烟,惆怅地吞云吐雾,地道纯熟的夹烟姿势令齐东野震撼。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那几年么?”齐东野问得小心翼翼,眼中闪过隐隐的疼怜。 “对,被你抛弃的那几年。”齐玉露朝他粲然一笑,她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沿,像是在拨弄着计算器,脑海中筹谋着自己的算盘,本来单纯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却这样把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拉入地狱边缘。 “不用,你记住,以后一切听我的安排,不能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我是要让你们上天堂的。”齐玉露对电话筒说着,眼睛却看响痛苦呻吟的齐东野。 “那你呢?姐。”潘小武的声音沉重简短。 “小孩子别问太多。”齐玉露挂断电话。 “你是怎么和她搭上话的?”齐玉露问向齐东野,展开雪白的绷带,“要是一直跟踪她,她干嘛和你说这种话。” 齐东野哽咽了一下,眼睛张皇地落在别处:“她是妓女嘛。” 齐玉露心中明了,她和父亲一样,都出卖了身体,他们怀着同样的悲痛,都没有占到便宜。 “你上次跟我说,郭发身上老是有新伤,还在后背上,不像是和人打架打的。”齐东野忽然说道。 “对,是她妈打的。”齐玉露嘴边叼着烟,手上的动作轻柔。 “妈怎么能那么对孩子?再说他那么大个人,不知道躲?”齐东野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对他这个将死的人来说,都太过迷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件事像个漩涡一样让身边的人都陷足其中,谁都无处可逃,疯了一般,只有共同溺死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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