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过来,负责接警的兄弟三五句话,已经讲清楚了案情始末。 多年办案经验累积,曹征一眼看出女孩和父母发生了矛盾,倒是比较意外为什么哪里都有关妍。对上视线,他没给她好脸色,家庭纠纷也先放一边,朝罗凯递了个眼色。 罗凯会意,上前一步:“梁欣同学,你跟我进来哈,做下笔录。”又喊梁母,“麻烦你陪到她一起进来。” 关妍拉着梁欣没让她走,“卷毛毛,能不能安排个女警做笔录?” 要求很合理,但罗凯很为难,“本来警力就不足,大半夜嘞我切哪点找女警哦。” 掠过那边魂不守舍看起来更像受害人的梁母,关妍又说:“我陪她进切,阔以不?” 不是女孩监护人,罗凯做不了主,用眼神请示曹征。曹征没吭声,侧目看去林向昀,只有他最合适做中间人进行沟通。快速眼神交流,林向昀点点头,把学生父母请去一旁。 征求孩子父母意见,同时告诉他们,孩子确实很需要同性陪伴。他最后说,关妍是我朋友,梁欣也认识她,我以老师的身份担保,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承诺分量很重,梁欣父母沉默了。 要立刻完全信任一个陌生人,是强人所难,他们做不倒。可他们亲眼看见关妍劝阻住了女儿,也相信林向昀的为人。犹豫良久,他们终是点了点头。 关妍,梁欣,罗凯三人一同进入笔录室。 梁欣父母在接警民警的陪同下,去了旁边调解室休息等待。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睡过觉,曹征急需尼古丁提神,把林向昀叫回他自己的办公室,陪他抽烟。 办公室有张皮开肉绽的破沙发,曹征脱了皮夹克盖身上,叼着烟半躺在上面。让林向昀自己倒水喝,找地方坐,然后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暂时没空搬新寝室,办公室乱糟糟放了不少杂物。桌上摞着厚厚的档案盒和牛皮纸袋,还有几个吃剩的方便面盒子。烟灰缸满了,垃圾桶也堆积如山。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林向昀也不方便收拾,坐在了办公桌前。 桌面上摆着曹征的工作总结,薄薄一张纸,抬头处有领导用红笔留下的审批意见。 豪纵跌宕的十六个字——字迹潦草,过于简略,打回重写。 下面是曹征龙飞凤舞的抱怨——没读过书,写不来! 林向昀忍俊不禁,转头望去闭着眼往嘴里喂烟的曹征,“哥,山里头情况如何?” “好多高压输电线都凝冰啰,起码楞个长。”曹征没睁眼,用两手比划了下,指间烟灰蓬飞,“电力工人些好造孽(可怜)哦,挂在输电线上冻得打抖,清鼻涕跟到流。我都想爬上切换他们下来。” 眯一会了事,曹征伸个懒腰坐起来,边掸掉满身烟灰,边问:“你家老辈子好点没得?” “好些喽,明天继续切仁心堂输液。”提起仁心堂,林向昀稍作思考,问,“哥,刘承义自杀前,家头发生过撒子变故没得?” 曹征抬眉睨他一眼,继续有一下没一下掸烟灰,“变故谈不上,就是他儿子出啰车祸,差点截肢。还好及时送切贵阳,腿总算是保住啰。陪儿子做完手术,刘承义回来没几天,无缘无故就自杀啰。” “你相信是无缘无故?”林向昀追问。 曹征没回答,走去办公桌前,把烟灰缸里满当当的烟头倒扣在年终总结上。磕磕残余的烟灰,他抓着烟灰缸坐回沙发。还是不说话,点燃第二根烟,隔着絮絮白雾盯视林向昀,眼神耐人寻味。 因为关妍的回归,短短几天时间,林家小老二似乎变得比他更执着于探究当年的真相。 他执着,是基于对好兄弟林向晖牺牲的不甘和惋惜,不掺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情感。 可林家小老二呢? 手足情和男女情搅和在一起,无论真相如何,只怕到头来伤的最深,最痛苦的人是林向昀。 “我信能哪样,不信又能哪样。”曹征很为难,闷闷长长地抽口烟。 工作已经超负荷了,林向昀不想见他为难,退一步道:“如果你不方便说,当我没有问。” “不是方不方便说嘞问题。”烟屁股摁灭,烟灰缸左手倒右手,曹征说,“当年已经结案喽,我现在要重启调查,没有新嘞证据,很难开展工作。但我也有私心,希望你能找到真相。你私下里做调查,我阔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阔以给你提供信息。我是怕——” 林向昀能猜到他的顾虑,接过话:“你怕我越陷越深,最后把自己搭进切。” “对头。”曹征重重点头,见他张口欲言,他抬手打断他,“我不喜欢颠来倒切讲些多余嘞话,你既然晓得我担心撒子,肯定心头已经考虑得很清楚啰。” 挺挺腰杆,他抛开杂念, “哥,谢谢。”林向昀也将复杂心绪暂时搁置,直切主题,“刘承义儿子刘英杰和关妍熟不熟?” “都是一条该(街)上嘞邻居,应该是互相晓得。他和关妍熟不熟,我就不清楚啰。”因为怀疑刘承义的死因,曹征当年做过调查,他回忆道,“刘英杰比你大点。两三岁,他妈和老者(爸)就分开啰。刘承义留在苍莱开诊所,他妈切啰遵义。 “刘英杰小学三年级转切遵义,后来读嘞是遵义卫生学校,基本只有寒暑假有时间回来看他老者。刘承义死后,他继承啰他老者衣钵,回来接手仁心堂。” “照这样说,他和关妍应该不熟,他离开苍莱嘞时候,关妍还很小。以关妍嘞性格,即便他寒暑假回来,两个人成为朋友嘞几率也不大。”林向昀循着他的思路道。 曹征表示同意,玩着打火机仔细回想,“说起来,当年刘承义自杀,我切贵阳找过刘英杰了解情况。他看起来好像没得好难过。毕竟三年级就分开啰,父子感情阔能没得好深,阔以理解。也阔能刚做啰手术,情绪不能太激动。但又有护士说,手术前两天,他们两父子在病房头大吵啰一架。” “吵架原因你问没得?”林向昀问。 “问是问啰。”曹征严谨道,“据刘英杰自己说,刘承义喊他出院就回苍莱接手诊所,他不愿意,所以发生矛盾。” “那他为哪样又改变主意回来啰?”林向昀继续追问。 曹征抖出根烟,“还是据他自己说,一是因为,凭他自己,要在遵义开家和仁心堂同等规模嘞诊所几乎不阔能。二是因为,刘承义死得太突然,仁心堂就这样倒啰,太阔惜。” 一步步深入到这里,似乎已经脱离了主题本身,也关妍没有太多关系。 林向昀到此结束不再提问。 曹征披上夹克与他换了位置,坐回办公桌前,胡乱扯张纸,重新写他磨人的年终总结报告。 旁边有台式电脑,林向昀问:“咋不用电脑?” “麻烦,打不来汉语拼音。”曹征托着腮帮子没回头。 “改天让欢欢教你。”林向昀笑着提议。 曹征想起个事,这才回头,“长途客车暂停运营,她们俩母女怕是要留下来过年哦。” 外公仍视她们为一家人,可其实早已时过境迁,林向昀说:“佩兰姐想回切,那里毕竟才是她嘞家。” “我收到消息,要么明天,要么后天,特定时间内允许私家车通行。等我得空,开车送她们回切。”曹征的心境同样是沧海桑田,总得迈过这道坎,于是主动提议。 林向昀笑容诚恳,“谢谢啰,哥。” “客气撒子。”曹征摆手,“我答应过你哥,要好好照顾你。” 尽管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提起林向晖,两人仍难免伤怀。 各自沉默,各自缅想。 曹征埋头写起总结,笔声沙沙。 林向昀将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天空又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疏疏落落…… “难,我还挺想死的。” 梁欣的确是个勇敢坚毅的女孩。 询问过程中,她几乎没有情绪起伏,详实讲述了今晚可怕的遭遇。她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甚至描绘出了男人的形貌特征。比她高半头,体型偏瘦,留着小平头。穿着双劳保皮鞋,裤子没有系皮带。说话有酒气,不是苍莱本地口音,听着像来自周边郊县。 接触过此类案件的受害者,罗凯越发佩服她的冷静缜密,“换成一般嘞女娃娃,早嘿(吓)惨啰,你年纪轻轻,真嘞胆识过人啊!” “其实我也害怕,但我更想活下来。”梁欣端正坐着,弯弯嘴角,“我平常喜欢看侦探小说,阔能有些帮助吧。我晓得绝对不能刺激他,不然很阔能连命都没得啰。” “你做得对。”罗凯投去激赏目光。 笔录继续,他围绕案件又问了些相关问题,梁欣始终条理清晰,一一如实作答。 直到被问及,大晚上嘞,为哪样要切学校单身宿舍? 梁欣第一次沉默了。 下午偶然偷听到林向昀和关妍的对话,十八岁的女孩觉得自己失恋了。隐秘又懵懂的爱情粉身碎骨,她难过地大哭了一场,偷偷溜出家门,想去找林向昀。脑子里一团乱,她不知道自己傻乎乎地在干什么,发现他家漆黑一片,又掉头往学校跑,以为他会在单身宿舍。 实话包含太多少女情事不能讲,尤其关妍在场,梁欣更加不愿透露心底秘密。 沉默了好一阵,她才开口:“放假学校没得人,我约我喜欢嘞男生在宿舍楼下见面,他没有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水雾濛濛地看着罗凯,她恳请道,“哥哥,求你帮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我刚和他们吵完架,不想他们又以为我早恋。” “要得嘛。”罗凯也是从情窦初开的年纪走过的,能体谅女孩的难处,“这个问题我就不做记录啰。” 关妍一直坐在梁欣侧后方默默聆听。 因为梁欣的长久沉默和求全似的回答,很轻易推断出她去学校的真正目的。笔录结束,随便编了个“再陪女孩坐坐”的理由,关妍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送罗凯离开,关上笔录室的门,关妍坐回原位,并不急于开口,百无聊赖地更换起手机铃声。 号称内置三百种铃声的手机,换来换去都大同小异,刺耳又单调。关妍却似乎格外有闲心,一种接一种点开来听,玩的不亦乐乎。 梁欣坐不住了,转身问:“你想干什么?” 关妍没看她,继续拨弄着手机,好像突发奇想,“如果让林向昀知道你去学校的真正目的,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梁欣惊得眼睛溜圆,越发困惑,“昨天你明明才说过,不能让林老师知道我的秘密,为什么现在又做这样的假设?” “因为今天的你和昨天不一样了呀。”手机揣回衣兜,关妍后倾靠向椅背,气定神闲道,“你的林老师身上有诸多美好品质,我猜他会因为你出意外而心怀愧疚,因此做出些超出他原则的妥协和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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