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顶层套房,关妍第一次主动联系阮芳菲,“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过分?”手机里传来阴恻恻的笑,“你和陆修明睡一张床的时候,没觉得自己也很过分吗?” 推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关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睡了?” “无耻!”那头的阮芳菲明显怒了,“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等着坐牢吧!” 十六层的天空细雪纷扬,关妍举目远眺,不紧不慢道:“阮芳菲,你们夫妻形同陌路这么多年一直没离婚,到底是因为算不清感情账,还是经济账,你应该很清楚。送我坐牢没问题,只要你不怕被牵连。” “少他妈吓唬我!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 “试试呗,去告我洗黑钱。经济警察调查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有没有证据。” 多说无益,关妍挂断电话。 她心里清楚,阮芳菲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就轻易放弃对她的报复。 钱包里现金所剩无几,当务之急是先睡一觉,再想办法。 伴着电视机里的老港片入眠,关妍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苍莱本地的座机号,接听起来,对面响起年轻且熟悉的男声。 “姐姐,明天考完试,我切找你耍,要得不?”第一天期末考考完,窦小宝被召回家改善伙食。到家第一件事,兴冲冲打给关妍。 电话来得正好,关妍问:“眼镜弟弟,苍莱哪里有典当行?” “姐姐你问对人啰,我家麻将馆隔壁子就有一家。”窦小宝好奇心旺盛,“姐姐,你要当东西唛?当撒子?” 关妍站在过道的全身镜前, “戒指?!钻戒?!结婚戒指你都舍得当?!”那边窦小宝鬼吼鬼叫。 关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下,“假的,锆石的,值不了几个钱。” “你豁(骗)我嘞哦。”窦小宝很怀疑。 “爱信不信。”关妍说,“当铺地址短信给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咬秃十根手指的指甲盖,窦小宝老老实实发了短信。 发完又后悔,等不及家里开饭,他招呼也没打,骑着店门口老爸的摩托车赶回学校。 教室办公室食堂全找遍了没找到班主任,最后在宿舍楼下遇到冯硕,窦小宝总算问到他的趋向——陪江屹去了中医院。 江明亮最早是苍莱矿上的正式职工,被老工友忽悠去山西赚大钱,进了黑煤窑打黑工。 染上尘肺病失去劳动能力,没签劳动合同做不了工伤鉴定,一家子的重担落在了老婆吴萍萍肩上。吴萍萍气不过,独自跑去山西讨要赔偿款。一哭二闹三上吊,咬定五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煤老板熟门熟路搬出地方势力相要挟,最后“大发慈悲”,打发给她三千块。 吴萍萍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可在病魔面前,不过杯水车薪。 她白天去化肥厂扛尿素,晚上帮人织毛衣,实在拮据就去东山黑血站。现在卖血的门路没了,她急火攻心跑去学校闹事,知道自己理亏,没敢告诉丈夫儿子。 林向昀和江屹走进病房,江明亮正跪抱着锈迹斑斑的氧气罐。如同顶礼拜谢活命的氧气,其实只是为了缓解剧烈的胸痛和呼吸困难。看见儿子班主任,瘦骨嶙峋的江明亮没力气开口说话,仍虚弱而艰难地朝他挥了挥手。 放下两件牛奶,林向昀坐床边,和他简单聊了几句江屹的在校生活和学习情况,就起身告辞只字未提中午的闹剧。 出了病房,江屹追出来,想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没讲明白一个字。 林向昀让他有话直说,江屹先鞠躬道对不起。听同学说他妈中午去了学校,具体发生什么他不清楚,只知道他妈错了,他替他妈向班主任道歉。 林向昀不接受他的道歉,因为根本没必要道歉。 他拉江屹起来,“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我也有我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今晚在家里好好陪陪你爸,不要胡思乱想,明天还有考试,别睡太晚。” 江屹犟起来一根筋,“你说嘞卖血犯法,我妈没文化,错咯就是错咯。” “可你没文化嘞妈撑起了你们一整个家。”林向昀重重按住他肩膀,“在你没完全独立之前,你没资格指摘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嘞人。就算你有一天自力更生,你也要学会体谅你妈。她有好不容易,你心里最清楚。”说完,推他回病房。 林向昀不愿意在中医院多停留,容易勾起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 哥哥林向晖重伤不治苦苦支撑了两天,等到林向昀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完最后一面,才闭上眼落了气。林向昀花了很多年自我治愈,试过各种办法,最后发现,伤口并不会彻底愈合。他唯一的能做的,是学会正视它的存在,兴平气和与它相处。 出了中医院大门,一辆摩托车急停在他面前。 “遇到麻烦了?” 窦小宝两脚没落地,先着急忙慌喊向昀哥,“不得了啰!漂亮姐姐遭抢啰!钱都遭光啰!姐姐走投无路啰!急到起要当结婚戒指!” 挺大个人咋咋呼呼,林向昀听得想踹他,沉声道:“下来站到,话说清楚。” “要得,要得。”窦小宝跳下车,把和关妍的电话复述一遍。 港台电影碟片没少租,最后添油加醋自行演绎,“结婚戒指啷个阔能有假哦,肯定是麻(骗)我嘞,我估到姐姐阔能有苦衷。完啰,姐姐阔能不是遭抢,是遭坏人威胁啰!坏人绑架她家里人,找她要赎金!也阔能是抓住姐姐哪样把柄,要封口费!” 越讲越离谱,林向昀跨上摩托车,直截了当道:“上来,切当铺。”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林向昀知道关妍还在苍莱。 得知省道封闭,巴不得“蛇蝎美人”赶紧走的曹征,特意打电话询问交警队的兄弟。听说确实拦下个开宝马的美女,曹征又马不停蹄打给林向昀,警告他不要心存侥幸,今天没走成迟早也会走。还像老子管教儿子一样,逼他发誓,绝不主动联系关妍。 林向昀一笑了之,他没想过主动联系关妍,除非…… 在典当铺不起眼的门脸前,他拦下了正往里进的她。 他关切问。 关妍没答话,先将矛头对准告密的窦小宝,“可以啊窦眼镜,我前脚让你保密,你后脚就把我出卖了。你向昀哥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吃里扒外?” “我,我……”窦小宝缩着脑袋躲林向昀背后,小声为自己辩护,“你是喊我保密,我没说同意得嘛。事情楞个严重,我未成年人,我不敢乱做主。” “瞧你那点出息,当个戒指能有多严重。”关妍满不在乎,说着用眼神示意林向昀别挡道。 “缺钱我可以借给你。”林向昀一动不动。 “行啊。”关妍拔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痛痛快快递给他,“借我五千,利息随你算,这个做抵押。” 林向昀没接,“我不收利息,也不需要抵押。” 关妍挑眉,“借条呢?也不用我打吗?” “不用。” “我赖账怎么办?” “你不会。” “我会。” 见过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钱的,没见过上赶着把钱往外送的,窦小宝看看左看看右,举手发言:“向昀哥,姐姐,相请不如偶遇,先切我家吃晚饭要得不?” 仿佛神来一笔,僵持中的关妍和林向昀不约而同看向他。 窦小宝身子一歪,小狗似的拱拱鼻子,“闻到没得?我爸煮嘞酸汤鱼香得很,保证你吃了一碗想二碗。” 1两个成年人不约而同地又笑了。 开麻将馆的窦妈妈热情好客,平时请也请不来的班主任今天主动登门,她招呼前招呼后,笑得合不拢嘴。同行的女娃娃瞧着面生,窦妈妈偷拉过儿子打听,是不是班主任的女朋友。窦小宝坚决摇头,却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 灵机一动,他提高音量告诉妈妈,他们是表兄妹。 “表兄妹”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 开饭前两人进厨房洗手,林向昀说:“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手伸进盆里,立刻被冰水激得缩回,关妍问:“同意什么?” “地下水是要刺骨些。”兑瓢热水进去,林向昀说,“没想到你会同意来吃饭。” “兜里没钱,只能蹭饭吃呗。”拨弄着水花,关妍答得潇洒。 “出了什么事?”林向昀脱口而出,知道她不一定会说,但忍不住问。 果不其然,她丢下句“不用你管”,甩着湿漉漉的手走了。 家里贵客光临,窦爸爸临时多加了两道菜。天气冷菜容易凉,大家没上桌,共同围坐在回风炉边。 窦爸爸做的都是地道的家常菜,窦妈妈听关妍讲普通话,以为她是外地人,担心她吃不惯,一个劲问要不要再做几道清淡的。关妍摇头说不用,专夹面前的折耳根炒腊肉——她爱吃,但广州吃不到。 窦妈妈挺意外,“你吃得来折耳根?好难得,外地人一般都吃不来。” “妈妈,姐姐不是外地人。”窦小宝抢在前面纠正,“姐姐是我学姐,也是民中毕业嘞。” “阔以哟,你们学校还能出楞个漂亮嘞女娃娃。”窦妈妈表情夸张,又转向林向昀,“林老师也是民中毕业嘞。民中怕是专门出俊男美女,只有我儿是个例外。” “对头。”窦爸爸附和。 “妈妈!爸爸!”窦小宝老大不高兴,“长得不好看我嘞问题唛?你们啷个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窦妈妈胸脯一挺,“我不丑哈,我年轻嘞时候也是苍莱数一数二嘞美铝。” 窦爸爸头一甩,“我又不丑哈,我是数三数四嘞帅锅。” “你们都不丑,我丑。我是家丑,眼睛鼻子嘴巴一样没遗传到,我好造孽哦。”嘴里叫屈,不耽误窦小宝夹菜,还招呼客人,“姐姐,向昀哥,粗茶淡饭招呼不周,你们敞开整,莫客气哈。” 一句话又文又白,逗笑了回风炉边的大人们。 趁气氛热烈,窦妈妈掏出她的红皮本,又开始不遗余力地给林向昀介绍对象。这家女娃娃眼睛大像高圆圆,那家女娃娃开了家手机店能干得很…… 窦小宝像是怕关妍看不懂,小声解释:“我妈妈天天守到麻将馆头,认得嘞嬢嬢叔叔些太多,经常找她帮忙说媒。她那个小红本本里头,有全苍莱嘞单身男青年女青年,向昀哥排第一个,俏势得很。” 瞥去不断摆手的林向昀和滔滔不绝的窦妈妈,关妍笑说:“他不着急,你妈还挺急。” “每回开家长会,妈老者些都争到起给他介绍女朋友。我妈最积极,问过他黑(很)多次,他老说不捉急,再等两年。”手拢在嘴边,窦小宝悄没声道,“我妈估到,向昀哥心头有人。” 说这话时,关妍正睨向林向昀,恰巧他也转过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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