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啰,撇得很。”手起锤落,关妍声音冰冷。 罗凯立刻绷紧神经,套话似的,“所以你把她送进天颐养老院不管,她被虐待你也不闻不问?” “依据呢?”手里动作一停,关妍斜眸反问,“莫非你们办案全靠猜?原来当刑警这么简单。” 罗凯到底年轻,轻易就被堵得红了脸,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碎骨敲得差不多,工作人员又来推销骨灰盒。 关妍选了个最便宜的,抱着骨灰盒来到莱河边。背着风,手一扬,尘归尘土归土。拢近火机点烟,她打开手机。 十几条阮东升的短信,关心她有没有戒烟,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处理完后事,有没有被他姐姐骚扰。 关妍看完回复了一条,说她今天返程。 指间香烟风中燃烧红光点点,她回头问:“卷毛毛你不冷唛?还要跟我跟到好久?” “曹队喊我把你送到环城路。”抱着胳膊缩成一团,鼻涕快流出来了,罗凯猛吸两下鼻子。 “送?”关妍开怀一笑,“没想到我走嘞时候会有人送,谢谢你啰,卷毛毛。” 罗凯怪不好意思的,忙摆手,“没得事,没得事。” “走嘛,再不走你要冻成冰棍啰。”踩灭烟头,关妍提步走在前面。没有理会兜里嗡嗡振的手机,她忽而扭头,“卷毛毛,你觉得我像坏人不?” 罗凯一愣,思考后才回答:“坏人也分很多种。” “说谎算不算坏人?”关妍又问。 再是一番细想,他谨慎道:“那也要看对哪个说,说嘞哪样谎,为哪样要说谎。” 关妍受教一般点点头,埋首继续前行。 昨天曹征问她有没有和何梅联系过,她撒谎了。 何梅过世的三天前,她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似乎预感到死神的临近,发信人以何梅的口吻,恳求关妍留她副全尸,把她和丈夫儿子葬在一起。失去语言功能又不识字的何梅,是如何发出的这条短信,关妍没有深究,只回复对方两个字—— 这世界上的坏人分很多种,何梅之于关妍,在她看来,有养育之恩,更有切骨之恨。 “我说了,好人难做。” 寒冷且漫长的苍莱之行终于步入尾声,关妍驾车来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信号灯由红转绿的一刻,她却没有直行出环城路,而是打灯转弯。到了民中门口,她坐在车里翻出信息栏里未保存的号码,给林向昀发短信。 【有空不,我在校门口。】 林向昀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阶梯教室监考。 他站讲台前,另一位监考老师坐在教室最后排。考场肃静,只听得到奋笔疾书的沙沙声。林向昀提醒学生,还有半小时考试结束,衣兜里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没想到会收到关妍的短信,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开心。 开心到差一点喜形于色,林向昀环顾考场一圈,低头回复,【在监控,可能需要四十分钟左右。】 片刻,【好,我等你。】 短短四个字,林向昀看了很久,久到窦小宝来到讲台,提前交卷。 快速浏览卷面,林向昀小声问:“你想过个好年不?” “想嘛,想多拿点红包换诺基亚。”窦小宝不明所以,诚实作答。 林向昀把他夹耳朵后的笔取下来,“想好好过年,就把试卷拿回切仔细检查。” 窦小宝不敢不听,拿着试卷叼着笔乖乖坐回原位。 斜后方江屹偷偷用直尺戳他后背,“窦爵爷,最后一道题考力学,还是光学?” 窦小宝大翻白眼,“电磁学,憨包!” 考试结束,江屹磨磨蹭蹭最后一个交卷。会做的题寥寥无几,没脸面对林向昀,把试卷飞快往中间一塞,扭头开溜。林向昀叫他回来,抽出试卷。卷面比他脸都干净,只有最后一题没少写,罗列出一堆物理公式。 居然全写对了,林向昀指着公式问:“背过?” 江屹老实点头,“阔惜不会用。” “肯努力是好事。”林向昀边整理试卷,边对学生说,“快切吃饭,中午不要挝足球。睡个午觉,免得下午考试犯困。” 学生们全走光了,他核对考卷数量,检查是否有漏写姓名,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考卷送回办公室,锁入抽屉,才下楼去往校门口。与经过的同事学生打招呼一切如常,看表发现已经超出预估的四十分钟,不由加快脚步,再想到关妍或许没有等待的耐心,终于忍不住小跑起来。 出校门看见关妍,靠在车边低头玩手机,林向昀暗暗舒口气。 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反而跑得更快。喊声关妍,她抬起头,两人还没说上话,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冲到他们面前。嘴里骂骂咧咧,疯了一样张牙舞爪,照着林向昀的脸又打又挠。 他本可以第一时间躲开,担心关妍被误伤,下意识先闪身挡住她,没能避开女人凶险的袭击。 女人个头不高,但孔武有力,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一巴掌狠狠呼上去,林向昀的脸当场红了,皮也破了,留下几道抓痕。 “住手!”路对面的罗凯丢了摩托车,飞奔过来。 “老江婆娘,你干撒子?!”孔老汉也冲出门房,高声呵斥。 赶在女人再动手前,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她胳膊往后拽。 女人扭动身子不停挣扎,眼看着离林向昀越来越远,她杀红眼似的,一口咬住孔老汉的手臂。 “你疯逑了唛,连我个残废也不放过!”疼得龇牙,孔老汉愣是没松手。 罗凯也严厉警告:“你再发疯,我就把你拷回局头切!” 两句话似乎都到了震慑作用,女人不再和他们对着干,转而冲向林向昀破口大骂:“去你妈嘞林向昀!多管闲事多吃屁!你给老子听到,我家老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咯,死也要拉你垫背!” 孔老汉听得极为震惊,“老江婆娘你眼瞎了唛?!看清楚点,他是你娃班主任,你晓得你在说撒子不?!” “老子晓得!”女人声嘶力竭控诉,“老子骂嘞就是我娃班主任!东山血站遭他举报啰!老子找不到地方卖血给娃儿爸爸治病!娃儿爸爸要死啰!” 说着豆大的眼泪啪啪往下掉,她又看向“罪魁祸首”林向昀,“你是老师你懂得多,你教哈我,到哪点切搞钱给老江洗肺?还是让江屹退学出切打工,考不起大学读也是白读!” 孩子不能退学。 可林向昀讲不出口,眉头紧锁脸色乌青,一言不发。 关妍大概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问题复杂,也知道是非对错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闲闲玩起手机。阮东升的短信又来了,劝她不要开车坐飞机回去。回复说开车方便,对方打来电话,她没接,外面又开始鬼哭狼嚎。 老江婆娘道明真实来意,嚷嚷着让林向昀出钱帮她家老江治病。 耍无赖就过分了,关妍将头探出车窗外,“尘肺病没得治,除非换肺。洗肺没用,肺只会越洗越脆弱。花钱治病,不如给你男人多买点好吃的。人终究会死,拖累你就算了,别拖累孩子。” 话是没错但冷血,她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涕泗横流的老江婆娘措手不及,全然呆住。 仿佛一时无法接受赤裸裸的残酷现实。或者说,现实早已显出端倪,太苦太难,她选择了蒙住双眼。 孔老汉叹口气,想说什么,张开嘴又无奈闭上,背着手摇着头走回门房。 罗凯同样不是滋味,“姐,话不能楞个讲。” 关妍没理,对他说你不用跟着我了,而后推门下车,拉起始终沉默的林向昀。把他强塞进副驾,自己回驾驶位,点火起步驾车离去。 没开多远,转进条僻静小巷,停稳车,她拧身面向林向昀。 一根手指轻拨他下颌,露出渗血的抓痕,她慢悠悠笑,“断了坏人的财路,又断了穷人的生路,你这个好人当的,真是一举两得。” 偏头避开,林向昀没看她,“……我应该想到的。” 听着像自责,关妍问:“想到什么?” “江屹能找到黑血站,是因为他妈定期去卖血筹医药费。”林向昀头埋得低,声音艰涩,“我了解他家情况,应该早想到的。” “想到了你会不举报?岂不是违背了你做人的原则。”关妍不屑一顾。 “我的做人原则是什么?”林向昀似乎迷茫了,认真问向她。 “哈。”她鼻端发出轻笑,好像他的问题很愚蠢,“你问错人了。非要我回答,我的每个字都会很难听。” 林向昀也笑了,充满自嘲意味。 关妍抬手指去后备箱,“昨天听你学生说,他们没吃过椰子。送他们,省得扔掉。”说完按键打开后备箱,“就这样把,我要走了,你可以下车了。” “不要疲劳驾驶,一路平安。”林向昀提起嘴角笑笑,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两天的和平共处不代表什么,短暂的生死与共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即使不恨她,不把她当仇人,他们也做不成朋友。十年前的一场大火早已注定一切,像她说的,“就这样吧”。 去后备箱卸下椰子,林向昀又走回车旁,俯身敲响车玻璃。 车窗半降,关妍面露疑色,“还有事?” 四目相对,他问:“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戒指。” 关妍觉得他好天真,要不就是被江屹妈妈打傻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调笑道:“怎么着,救你一命舍不得了?” 林向昀思绪杂芜以为自己思考了很久,其实只有几秒钟,他说:“关妍,你要好好生活。” 说的轻巧,现在只有老天爷知道她能不能继续活。 也许是恶性肿瘤,也许是普通结节,关妍除了听天由命,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林向昀的好意,她无动于衷,升起车窗,拿起墨镜架在鼻梁上,遮挡住了一双分外冷漠的眼。 人生的十字路口,直行或转弯,一念之间的决定如同蝴蝶振翅。 关妍后悔临时起意转去民中,出苍莱必经的盘山道刚刚封闭,她被交警拦在环城路边。 问起何时能通车,交警也不确定。如果天气好转,可能几小时,如果雨雪持续,也可能几天。乌蒙蒙的云层压得低,车里的关妍和车外的交警同时无望天,都知道几小时的推测过于乐观。 干等不是办法,关妍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宝马车再次驶入维也纳大酒店的停车场,油箱告急。前台重新办理入住,刷卡预付房费,失败几次后,关妍打电话询问银行,被告知存款冻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用问也知道,是阮芳菲的杰作。 好在前台小姑娘灵活变通,说她是熟客,可以先入住再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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