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恩僵硬地调转话题,“王妃还有闲心想别的事?” “这么严肃做什么嘛。”她悻悻作罢,重又提起先前的担忧,“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听清隔壁的谈话。” 其实容易,因为酒楼雅间大多是后来才添上的隔断,就像寻常府邸中的纱厨,拿销榫将槛框与檐柱勾上,就是单独的雅间,有需要时移开,也够 一大群人宴饮。隔扇外挂竹帘而已,再小声,也架不住木墙只有这么厚。 赵铭恩没料想,自己这辈子再能有听壁角的机会,多少年前的小把戏了,长这么大还干这个,实在跌份子。可既跟她上了这楼,哪还有退路,一脸麻木地取过两个空茶杯,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东墙边。 捏住一个茶杯,杯口扣在耳朵上,一边掀开竹帘一角,歪着脑袋将杯底凑到隔扇上。 越棠见状心领神会,立马有样学样。原本还将信将疑呢,杯底贴上隔扇的刹那,就和耳朵上罩了个金钟罩似的,嗡嗡的空寂中,“砰”一声脆响,分明听见了茶盏放回桌案上的声音。 越棠又惊又喜,朝赵铭恩比了个大拇哥。还真有用!丁点儿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如此一来,只要有人说话,她在一墙之外也必然能听见。 万事俱备,现在只能等阿兄现身。越棠招呼赵铭恩坐回窗边,边张望,边调侃他,“没看出来呀赵铭恩,你还会这等偷奸耍滑的伎俩,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妃不知道的?” 他“偷奸耍滑”是为了谁?赵铭恩忍不住腹诽,正想回敬一句,忽地顿住了。 这小把戏,当年是王叔教他的。 心头黯然,忙垂下眼帘,唯恐被她看见。但他实在多虑了,只听她一声低呼,紧张又激动地说说来了来了,一边摇撼他的臂膀,指引他看窗下。 有车驾停在街角,上头下来位年轻男子,未着官服配鱼袋,不过寻常一件石青色圆领袍,足显出气质卓尔不凡。 她激动过后,又惕然感叹:“原还有一丝指望,整件事或许是个误会,现在亲眼见到阿兄,那一丝指望都没有了,真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收场。”
第24章 半推半就,心是口非…… 至于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越棠真是担忧又期待。亲眼确认阿兄步入酒楼后,赶忙撂下手里的糕点,去东墙边为偷壁角的事业准备起来。 小心翼翼卷起竹帘,搬两个杌子过去,揣起空茶杯,这时候,外头的连廊上差不多也传来了熟悉的步履声。越棠调整好茶杯的位置,耳朵凑近,一切都齐备了,却见赵铭恩还在一旁站着。 她冲他招手,无声地启唇,“愣着干什么,快来呀!” 赵铭恩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没说话,表情中蕴含的意思却很明显:王妃,这是您的家务事,奴就不听了吧。 越棠却执意将一个空杯子塞进他手里,“你也听,万一我听岔了呢?多一只耳朵,多一重验证。” 赵铭恩没办法,只好坐下,又与她面对着面,膝冲着膝。不过这会儿,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隔壁那两人身上,眼里完全没他,赵铭恩独自别扭了片刻,慢慢也释然了。 耳边响起“笃笃”的叩门声,越棠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要来了,要来了!只听房门开阖,旋即响起一道女子婉转的声线。 “周郎,你可叫我好等!” 啊,听听,这称呼这语调,甜美中带嗔怨,嗔怨里又藏思念......这二人,果真是那种关系!阿兄啊阿兄,你也有今天。 越棠咬着唇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惊碎这紧绷而刺激的气氛。脚步交叠,桌椅拉扯,二人似乎坐定了,那宫人又柔声唤,“周郎,你想好了吗?今日我冒死前来,只为听你一个答复。” 什么答复,私定终身的答复吗?越棠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千呼万唤,终于等到阿兄开口,可那冷冰冰的语调,兜头就浇灭了她的期待。 “王娘子要见臣,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臣几次三番表明,无意与娘子有瓜葛,今日臣的依旧态度不变,请王娘子自珍。” 呃,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越棠愣住了,那姓王的宫女似乎也愣住了,静默片刻才醒过神,从胸腔里蹦出不可置信的哀声。 “周郎你,你好狠的心......”才开口便忍不住呜咽起来,“只听说你是坦荡磊落的君子,我信了,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言而无信,颠倒黑白......你若存着这样的心思,为何不早告诉我?如今骗了我的心去,却来这一出......周郎,你好生无情......” 两人各执一词,而且未免差得太远,适才还泛着禁忌情调的场合,顿时有了阴谋的味道。好在阿兄很镇定,顿了顿方开口,仍是慢条斯理的声调。 “王娘子这番话,才是颠倒黑白。” “今日之前,臣与王娘子一共见过三面。” “一回是正月间,年节辍朝,逢门下有急事启奏,臣至兴庆宫请旨面圣,当日从丽苑门到南熏殿这段路,是王娘子并二位内官领臣走的。路上王娘子的手帕掉落,臣行在后,见状提醒了王娘子一句,除此之外再无它言,当日在场的两位内官均可佐证。” “二回是数日前,有内官传话,说贵妃召臣过花萼相辉楼,臣前往,见到的却是王娘子您。王娘子说贵妃放了恩典,赐你出宫婚配,臣听后虽意外,且不解,不知是何处招王娘子误会,要来与臣说这番话,但臣立时表示暂无婚配的打算,祝王娘子早日择得佳婿。” “三回是昨日,臣下值回府,中途在东市逗留,王娘子却尾随臣出宫,在东市喊住臣,说什么都要与臣同行。臣以为前日的话没说明白,不得不再次申明臣与娘子您泾渭分明。” “娘子今日偏又给臣递话,臣原以为,是屡次离奇遭遇背后另有隐情,这才想来听王娘子给臣道明玄机,结果却不是。” “王娘子的控诉,在臣听来实在是无稽之谈,臣无话可说。请王娘子珍重吧,恕臣往后不会再回应王娘子的要求了。” 阿兄是什么样的品行,越棠与他相处十八年,再清楚不过,根本不疑他会说谎。一篇话条理分明,从阿兄的角度看,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无比确认了这就是个阴谋,还好不曾惊动爹爹与阿娘,接下来就看她与阿兄的吧! 暂且按捺不动,听那宫人还有什么胡话可说。 好嘛,大约是恼羞成怒了,那王宫女一改哀怨,嗤地两声冷笑,“周郎,你真叫我失望!我本还想给你留些颜面,现在看来是不必了,唯有见了真章,你才会说实话。” 嚯,还有什么后手?越棠已经不满足于听壁角了,等不及想亲眼瞧瞧,究竟要不要此时闯进去呢......她心里纠结,眉眼间跟着打官司,赵铭恩见了暗暗好笑,笑得纵容而怜悯,笑完了忍不住抬手一指,给她出主意。 越棠顺着看去,原来隔扇间有缝隙呢,忙挪过去,掀起竹帘扒着槛框,眇起一目往缝隙间张望。 窄窄一条缝,不过也够用了。正好那王宫人面对这头坐着,越棠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不得不说,真是好俊俏一女郎!哪怕这会儿撕破了脸皮,神情里含着怨愤,仍不减她容色婉媚,眼角眉梢都是动人的风情。 啧啧,这样的美人......越棠对她的厌恶瞬间就淡了,美人无辜,怀璧其罪,宫墙里讨生活不容易,牵扯进这样一个阴谋里,王娘子一定有她的苦衷。 只见王美人摸出一叠纸张,估摸着是信笺,摊在桌案上。越棠忙移开眼,又架上空杯子听。 “周郎,你看看这些,难道不眼熟吗?一字一句情意绵绵,白纸黑字为证,作不得假。你说我的控诉是无稽之谈,我却疑惑你为何总当面一套、信上另一套!呵,纸短情长,衷肠脉脉,多动听的话都写过了,可一见面,你又改了口吻,完全是另一副做派——你委屈么?我还觉得委屈呢!” “这几封,是你我正月里初见后,你托人送到我手上的,你说惊鸿一面,念念不忘。我犹豫数日,回了信。” “这几封,是你夸我一手小楷好功底,才情斐然,风流蕴藉京中高门贵 女皆无以比肩......如何如何不一而足。” “我向人打听门下省的周给事,都说你人品贵重,才学家世无可指摘,如今还未婚配。我以为这就是话本子里才子佳人一段佳话,心中便认定了你。” “贵妃娘娘待我好,我鼓起勇气请她赐婚,娘娘答允了,还为我安排,与你在花萼楼中相见,你却一副陌生疏离的态度,没说两句便扬长而去。我深受打击,可又能如何呢,只当这数月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就忘了吧。” “谁知你又来信,说上回相见事出突然,美梦成真一时倒慌了神,恍惚之下口不择言,写了无数好听话请我原宥,并相约再见。” “我想成吧,听听你这回怎么说。结果前日到东市见到你,周郎,你竟比上回更绝情。” “回宫后,意外又不意外地,我收了到你的信,你说东市人来人往,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再三赌咒让我给你一次机会。” 王娘子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又哽咽起来,声调凄楚,“结果呢?你翻脸无情,一而再、在而三地戏耍我,周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声音渐次不可闻,只余哀婉的抽泣,空落落地回荡。 越棠愕了瞬,却很快想明白,那些书信必是假的。只是不知道,王娘子自己便是演戏之人,还是背后另有人操纵,假托阿兄之名给王娘子递信,王娘子也是个被蒙蔽的可怜人。 再把眼儿瞧,阿兄正一封封检视着那些书信,良久才抬起头,“王娘子,这些书信并非出自臣之手,是有人打着臣的旗号,做了这个局。” “这些信......不是你写的?”王娘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惶骇之下,本能地选择不相信,“不,这不可能!周给事,你不愿承认过去的情意,大可以直说,不必找借口逃脱。何况你如此搪塞,就不怕我拆穿么?周给事在朝为官,要找见你的手书,再容易不过,到时候两下里一对比,你能托赖到几时!” 越棠心说对呀,比对一下有多难,立刻就能证明阿兄的清白。可谁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阿兄,闻言竟叹了口气。 “臣接下来要说的话,王娘子大约很难相信,但臣还是要说。这些信上的字,与臣的字迹十分相像,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足见做局之人精心准备,道行甚高。仅凭字迹,臣无法为自己辩解,甚至反坐实了臣的罪名,但臣知道自己没有做过。臣暂时没有别的可说的,只希望王娘子相信臣的为人。” 王娘子当然是不信的,或者说不愿相信,崩溃之下掩面哭泣,“周郎,你究竟为何要骗我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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