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扭捏了一下,还是别开脸不看他,等啊等,却迟迟没等来赵铭恩的动作。拿余光一扫,却见他正拿巾子擦手,书斋里的紫檀雕花广口盆架上常备净水,他动作细致,洗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慢慢踱步过来,复在脚踏上跪下。 “王妃,奴唐突了。” 越棠嗯了声,随即感到一双手覆上来,一手箍住脚掌,一手隔着罗袜,精准地摁在她脚踝处。顿了顿,指上的力道略加重,摁在一处软骨上,微微酸麻感顺着经络漫上来,越棠不由缩瑟了一下。 “王妃,”赵铭恩声音低沉,一丝情绪也没有,“此处是否有钻心刺痛之感?” “没有......只是有些酸麻。” 手指往下移半寸,又问:“这里呢?” “也不疼。” 再移,沿着足踝转圈,摁到脚筋边上,“这里呢?” 越棠咬着牙倒吸气,“啊疼,疼疼......就是这里。” 赵铭恩自打跪下就不曾睁眼,随着手指游动,依她的回应在脑海里勾勒出足踝的筋骨。边触诊,边凝神估量,半晌喃喃道:“筋走骨硬,有跌扑旧伤......后根骨略微前移,筋翻肉肿......需扶筋复位,点按筋结之处......” 他满口念咒,越棠倒被唬了一跳,“很严重吗?赵铭恩,你别吓我。” 赵铭恩这才睁开眼,“不算严重,确如王妃所言,有陈年旧伤,致使踝骨略略移位,所以行路稍快,便易致筋翻。扶筋归位很容易,正骨归位却要多费些功夫,好在王妃眼下的伤情尚轻,王妃若愿意,奴为王妃按摩五日,便可以根除病灶,再无后顾之忧了。” 越棠本没抱多大希望,不曾想这马奴竟有那么大的本事,上手摸两下,便夸下了海口。 “可以呀赵铭恩,你还干什么马奴?不如去德胜门外开医馆给人看诊。那里多的是挑夫、船工的行当,你这治跌打损伤的手艺,一定很吃香。” 她的揶揄调笑,赵铭恩恍若未闻,只沉声问:“王妃需要奴按摩吗?” 要,不要白不要!越棠畅快地笑了笑,一伸腿,将右脚送进他怀里,“好好按,要是治好了,本王妃不会亏待你的。” 赵铭恩依旧没什么表情,大约是她态度嚣张,让他有些不爽吧,越棠觉得他的话更少了,沉默着扶着她的脚,沉默地开始按摩。 瞧他魁梧的身板,手上力量一定不弱,不过他拿捏得很好,虽然刚上手时有些犹疑滞涩,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法门,利落地沿着她的足踝游走。越棠极舒称,闭上眼用心感受,他指尖的温度略高,和他整个人冷硬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越棠暗暗啧了声,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呀,做什么总爱扮演高冷的角色?这样不是很好吗,听话,炙热,熨帖...... 正得趣儿呢,足踝上忽然被重重拽了一下,越棠没防备,剧烈的刺痛瞬间让她泛泪花。越棠睁开眼,朦朦胧胧地冲他抗议,“你大胆!之前还舒舒服服的,这是干什么?” 赵铭恩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奴是为王妃治疗,不是让王妃舒服的。王妃想要根治旧伤,难免要忍耐一下。” “我不管,要治疗,也要舒服。”越棠足尖在他胸膛上点了点,以示警告,“重新来,不许弄疼本王妃。”
第23章 就是这里,再来呀,不许…… 越棠逐渐摸出门道,赵铭恩此人,嘴上不饶人,姿态不恭敬,没个马奴的模样,但他是个实干派,只要他愿意办的事儿,必会一丝不苟地办好。 比如扶灵送睿王上钟寿山那回,一路上他鞍前马后跟着她,不声不响,却称得上夙兴夜寐,一转眼总能瞧见他在不远处,留意着一切风吹草动,那份信念感,等闲侍卫连装都装不像。 再比如眼下,他跪坐在脚踏上,因身量高,不得不深深弯下腰,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姿态,低眉顺眼地握住她的足踝,仔细揉摁。 ......嗯,好奴才,手法还真不赖。警告过后,他听话地不再有大动作,柔软的指腹在踝骨周遭磋磨,按到症结处,也不敢下狠手,先揉开郁塞的经络,再略加上力道...... 啊,还是疼了,但痛感中掺杂丝丝缕缕的舒畅,像是积淤多年的水塘忽然破开一个小口,清泉涌上来,重见了天日,三魂七窍像是被神光抚过一般。按一下,再按一下......力道一层高过一层,激得人头皮发麻,激出满腔慷慨的震颤,盈满胸膛,几乎要盛不下了,不由从嗓子眼儿里冲出一声喟叹来。 “嗳......”越棠低吟着,受用着,足踝上的动作却忽地停住了。她立刻不乐意了,“就是这里,再来呀,不许停。” 她的褒奖与肯定,却让赵铭恩不大舒服。究竟怎么回事也说不上来,可她的声调落入耳中,平白无故叫他如坐针毡。 于是犹疑问:“王妃感觉还好吗?” 越棠半睁开眼,说很好,“你赶紧呀,别停下。” 赵铭恩重新上手,越棠又惬意起来,眯眼望去,这个角度恰好端详他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眸,墨黑长眉入鬓,大约是手上的修为带动全身气血涌动,白净的面皮上渐渐晕开酡红。极致的颜色对比一口气全摊在了他脸上,硬生生调和出割裂的美感来。 这日子过的,简直不羡鸳鸯不羡仙......仿佛置身一汪温热的汤泉浴中,越棠舒服得快睡着了,阖上眼前,迷迷糊糊地萌发出一句感慨。 可惜下一刻,赵铭恩的声音便将她拉回现实,“王妃,可以了。” “哦,这么快?”越棠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扭扭足踝,发现真的好多了,适才的刺痛烟消云散不说,还有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 她很欣喜,仰脸冲赵铭恩道:“你有功——本王妃决不食言,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赵铭恩没着急请赏,站起身,净过手后,慢腾腾将袖口捋齐整,一边说:“眼下只是暂时缓解,尚未竟全功。王妃若觉得有效,奴每日来为王妃正骨,花上四五日功夫,应当就能好全了。” “四五日啊。”越棠摇摇头,“不必如此拘泥嘛,依我看你这手法很好,有伤可以治伤,无伤也可疏散疲乏,延年益寿。四五日就想撂挑子啦?那不成。你知道的,我日子过得不顺,常有伤脑筋的时候,你既有这般好手艺,怎能袖手旁观,看本王妃受苦?” 赵铭恩无言地看着她,那轻快又促狭的表情,使她的诉苦完全没有说服力。 他不言声,越棠就笑吟吟地盯着他,不肯松口。让高傲的人折腰,日日跪在她榻下伺候她的双足,想来是很屈辱的事吧!可巧 了,她就喜欢看他挣扎的模样,傲骨一寸寸折碎落到她手里,她捋顺了,再拼成自己喜欢的形状,想想就快乐。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嘛,卖力气哪有卖手艺划算,你若点头,往后就不用去后苑干杂活了,只留在我院里,随传随到。”边说边穿上鞋,下地款款走了两步,广袖一拂,几乎甩在他脸上,“赵铭恩,只要让我高兴,大有你的好处。” 香风浮动,清浅的脂粉气味扑了他满脸,赵铭恩一窒,几乎被她逼退一步。这不经事的天真女郎,好像逐渐生出了锋芒,如此做派,隐隐有长公主凤仪。 倒显得他适才一念之间的怜悯,很多余。 赵铭恩垂眸说:“多谢王妃抬爱,但奴就不挪地方了,王妃有需要时传唤奴就是,奴必尽力为王妃排忧解难。后苑杂事,都是奴的分内,若撂开手,对不起王府给奴的月钱。” 好敷衍的借口,越棠嗤笑。 不过他不愿意,强留也没意思,越棠朝他摆了摆手,“随你的便......行啦你先退下吧,明日我再传你。回去好好养伤,晚上我打发个小厮过去,你伤口不能沾水,沐浴擦身什么的,自己一个人恐怕料理不来。” 赵铭恩怔了怔,前一句还气焰嚣张,下一句就细致入微体人意,这善变的本事,真让人跟不上趟。 艰难地挤出一句不必了,“奴可以自己来......” 越棠嫌他啰嗦,故意说:“不要小厮帮忙,难不成想要女使伺候你吗?赵铭恩,你好大的胆子。” 赵铭恩识相地闭上了嘴,放弃与她沟通。回到后苑的小楼,喝过晚间的药,梳洗完后早早睡下。也不知是不是药里添了安神的成分,这一晚睡得格外黑甜,平常有点响动都能惊醒,今日勉强睁眼时,屋外都有人在檐下叩半天窗棂了。 “......赵铭恩,赵铭恩!” 他还没醒过神,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算是回应。 一窗之隔,那女使耐着性子说:“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吧,王妃命你去听差。” 女使离去后,赵铭恩撑起身子坐在榻上,伸手支开窗缝,望天辨日头,时辰却还早。睡久了脑袋发懵,片刻后慢慢收拢神识,不由牵唇苦笑,这一大清早的,王妃就要找他捏脚了吗? 结果不是,他到王妃院中时,却见她已经穿戴齐整,立在正殿檐下,由边上女使挽上披帛。远远见了他,眼神一亮,扬声唤他到近前。 “来啦,今日感觉如何,还发热么?” 赵铭恩简单回答好多了,目光微抬,一双银地红纹云头履映入眼帘。宝相仙纹端庄富丽,是贡缎上常见的花样子,贵气有余,灵巧却不足,因此年轻女眷大多不怎么爱用,可她不在乎,足见这位睿王妃在穿戴打扮上,兴趣平平。 一个念头转完,赵铭恩才惊觉异样,心中一哂,自己竟有闲心想这个。 只听她说:“今日我要出门,你随我一道。” 出去抛头露脸,对赵铭恩而言还是有些风险的,总要问明白缘由,也好随机应变。 越棠娉娉婷婷在回廊间穿行,听他问,回过头来神神秘秘一笑,“先前与你说过我阿兄的事吧?长公主说,驸马带回来消息,阿兄今日又去会见那位宫人了,我得去瞧瞧,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总鬼鬼祟祟的算是怎么回事?对人家女孩儿也不公平,不如当场将他们拿个现行,该断则断,或者逼阿兄负起责任来。这种事哪里遮掩得住,迟早会上达天听,到那时候可就祸及满门了。” 赵铭恩不赞成她的做法,本不想多言,可那张兴致勃勃的灿烂笑脸戳在眼里,单纯得令人发指,无可避免地激起了他的责任心。 他斟酌道:“王妃的兄长,是个有成算的人吧?或许此事另有隐情,王妃不如先告知令尊与令堂,请他们拿主意。” 越棠则有她的考量,“爹爹的性情我知道,他表面圆融,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与底线——忠于社稷、忠于天子就是他的底线。我阿兄若真与内廷宫人有牵搭,被爹爹知道了,他该多痛苦啊!最后呢,多半是一咬牙、一跺脚,壮士断腕大义灭亲,将阿兄送至陛下面前领死罪......若真如此,不仅阿兄的前程毁了,爹爹一辈子修为换来的良臣名声不保,余生还要活在痛苦中。”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