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被吓得不轻,长公主忙安慰她:“先别急,我也怕弄错了,或许是陛下有什么恩旨呢,我不是你家的人,不知道内情,所以先来与你通个气。棠棠,你别忙下结论,回头上家里向右仆射与夫人拿主意,也别说得太严重,没得吓着老人家,就算真有什么,这种事也可大可小,全在陛下一念之间。陛下是仁君嘛,有王爷、本公主、右仆射的面子在,出不了大事的。” 长公主自然拣最好的情形说,可越棠并不觉轻松,君王天恩何其缥缈,君王之怒何其无常,为臣者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慢慢定下神,越棠没忘谢过长公主,握住她双手诚恳道:“阿姐,叫你费心了,你是我周家的大恩人。我阿兄要是能挺过这一劫,我一定押他上公主府谒见,叩谢你的再造之恩。” 长公主摇摇头,说不至于,“你叫我一声阿姐,你的阿兄,也算是我的......嗯,亲戚,举手之劳而已,之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也别客气。”话都到这儿了,顺便问道,“你家阿兄长你好几岁吧,还不曾议亲么?右仆射与夫人也不着急?” 越棠说:“我阿兄主意大,不像我,我乐意听爹爹与阿娘的话,他却不。早前我在家时,来替阿兄说和亲事的人海了去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可阿兄说什么也不答应,还买通了内史局专给人合八字的内官,任凭媒人拿他与哪家小娘子的八字去,合出来都是相冲,时而小凶,时而大凶。次数多了,渐渐便无人上门了。” 至于爷娘,总不能硬逼着儿子成婚入洞房,“我阿娘想得开,说等一等也没什么,阿兄才二十出头,又不是活到三十岁就要死了,他爱拖就拖着吧,倒是我爹常念叨。” 长公主听罢静默了片刻,似乎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半晌方笑道:“周给事挺有个性的。” “是有个性,”越棠忍不住在背后嘲讽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行犯禁之事,怎么不算是有个性呢。” 正说着,眼梢瞥见双成在抱厦外探脑袋,越棠知道定是赵铭恩那头有消息了。她朝长公主歉然一笑,还没等开口,长公主便贴心道:“你去忙吧,我的要紧话都说完了。” 越棠想左右要往前头去,便邀长公主一起,“我身边一位侍女病了,正好郎中来瞧,我去问问情形。阿姐随我一道去正殿坐坐吧,头前我得了幅好画,两万两银子呢,说是东坡的《枯木图》真迹,阿姐一会儿替我掌掌眼,看看我是不是叫人坑骗了。”
第21章 身份含入V公告 长公主在正殿吃茶,边上陪侍的是平望。要说长公主与睿王一母同胞,都是先帝惠妃所出,可巧平望在禁内时伺候的便是惠妃,与长公主便也算旧相识。 长公主仍拿她当母妃的女使,说话很客气而随意。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本宫都出降五年了。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身边许多事都变了,所以每回见着你,更觉亲切。” 平望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五年里,惠妃与睿王相继离世,都是长公主至亲之人,哪能不惆怅呢。 平望垂下眼说:“奴婢一向最敬服公主,公主豁达开朗,生命里从没有愁云惨淡的时候。您这份心胸,放眼朝野也鲜有士大夫能赶上。” 长公主一愣,旋即朗笑,“看来你们王妃人前哭哭啼啼就是做个样子,实则也不愁苦,若不然,怎能把你这端稳的丫头,都带得油嘴滑舌起来?好姑娘,不枉费我疼她。” 长公主看似放达,其实帝王家的人,谁没有颗玲珑心。平望两句话就叫她看出了睿王府家风松快,上下都自得其乐。 平望有些慌神,“殿下,王妃她不是......” “别说啦,我都懂,你们王妃不容易。”长公主摇摇头,推己及人,不由感慨,“我命好,出生在天底下最贵重的人家,家里上下三代独我是女郎,要星星不给月亮地长大。可就算如此,好些事上还不是身不由己,没法真正随心所欲,更不要说你们王妃了......她处境尴尬,不上不下地摆在这个位置上,只好挣足贤名,叫外人怜惜她,日子反倒轻松。” 长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平望错愕一瞬,蓦然想起些旧事,从前一知半解,如今回望,倒隐约明白了首尾。五六年前长公主议婚,过程并不愉快,好几回与太妃娘娘乃至陛下都起了争执。争执的内容平望不清楚,但看结局,长公主应当是败下阵来,直至出降都没解开心结,负气下嫁驸马,太妃宫里拨给她陪嫁的宫人却一个没要,全数被留在禁中。平望暗想,若非如此,如今她该在公主府当差,也轮不着在睿王府里管事了。 至于长公主是求何不得,只看她出降后的情形,多半是驸马的人选并非长公主的意中人吧! 不过贵人们的辛秘,不该她置喙。平望始终带着平和的笑,正要调开话头,忽听西次间传来喁喁人声。 因殿上寂静,那声音虽零碎不成篇,但分明能听出是王妃在说话,且语调颇有不满。 平望处变不惊,向长公主告了声罪,欲去给王妃提个醒,却被长公主拦了下来。 “不必去,我镇日闲来无事,回府也是吃茶赏花,在这儿做客还新鲜呢。别催你们王妃,她心里头要紧的人病了,非得问明白了才好,要悬着心来陪我,我也不得趣儿。”说罢还比了个手势,示意平望别出声,自己饶有兴致留意起次间的动静。 平望无奈,只盼那马奴别又在王妃跟前犯浑,否则叫长公主听见一二,总是不妥。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地,那边声响不仅没消停,还急促起来,听意思,是王妃要去太医局请医官,病患却不让。 “......你是想怎样,是想残废吗?睿王府不养闲人,你要是残废......撵你去皇陵陪姓郭的,你俩互相折磨吧......” 这么精彩?长公主听那生龙活虎的声口,高高扬起眉毛,心想棠棠怎么说也是个谨慎的人,明知自己在正殿,仍压不住脾气,足见是关心则乱啊。 边想着,边抚着挽在臂弯的披帛,不经意对平望道:“我府上有位女医官,姓陆,医术十分了得,人也和善,对谁都是一样的医者心。这会儿还早,我遣人回府请她过来,立时就能替王妃分忧,也不必上太医局折腾了。” 按说病的是王妃身边的侍女,若有女医官来瞧病,再合适不过。可平望初听却一怔,那点不自在,结结实实都被长公主瞧在眼中,长公主立时心中有谱,直呼妙哉,笑意愈深。 “嗳,不对。”她不为难平望,“我记岔了,陆医官今日须得去太医署授课,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回头你问问王妃,若需要,本宫明日遣她过王府。” 平望说是,心头却惴惴,凭她的了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种事不符合长公主的性格。正沉吟着,长公主又忽然说要走,干净利落地起身,还抢在她前头,一气而把话说都说周全了。 “不必送,王府的路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也不必知会你们王妃,她正忙着,就别闹这些虚礼给她添乱了。你别担心,我一点不恼,只是适才提起府里,便想起我府上也有个病了的,脾气不大好,只怕也要闹,我还是回去瞧瞧。” 说话间,长公主已迈出门槛,冲身后的平望一笑,“你知道,我这人随性得很,心里头搁不住事,想到了就必得立时去做。快别跟着了,回去给你们王妃搭把手吧。” 长公主扬长而去,平望不可能真不吱声,回过神来,忙提裙转身进殿,去给越棠报信。越棠闻言讶然,“走了?” 公主就算客气,她岂能不恭送。这下也顾不得和赵铭恩较劲了,越棠疾步出来,问明白了长公主从后苑上北门,便匆匆领平望追上去。 结果一路压根没瞧见长公主,越棠一口气都喘不匀了 ,“长公主脚程这样快么,竟连背影都没赶上。”到东北角的后门上问门房,门房却茫然挠头,“小的不错眼珠地在这儿看守,并没有看见长公主。” 这就奇了,长公主没出门,难道还在后苑赏花呐? 越棠刚想说咱们回头找找吧,平望却扯了扯她衣袖,“王妃您看。”一边朝门外扬下巴,语气里盛满了不可置信,“那位......是谁?” 外头是条背街的无尾巷,若有客上门,尽头处常停车马。这会儿公主府的车驾赫然在望,前头一个车把式正百无聊赖地打盹儿,另一侧的车厢边,却有位年轻公子,许是公主府的清客相公,身长玉立,正抱臂倚在墙根,半仰着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无比熟悉,无比震撼。 那是种本能,越棠一声“阿兄”险些就唤出口了。平望忙拽了她一把,“王妃,再看看,别冲动。” 越棠惶骇不已,颤巍巍问平望:“那人是我家阿兄吧,不是我眼花了?” 平望沉重地点头,“确实像王妃的兄长。” 越棠深吸一口气,既然她没瞧错,那不论这人究竟是阿兄,还是阿兄的......替身,这个事实都足以耸人听闻,不敢深究。 定了定神,越棠又探身挨近门后细打量,先辨眉目,再比身量,半晌终于收回视线,掂量眼前的情形,“不是阿兄。阿兄比他高半个头,颔骨也不如此人有棱角。” 可就算不是,研究半天,也只挑出寥寥几处细节,足见像得惊人。 越棠觉得头疼,惨然看向平望,“适才长公主提起我阿兄,完全是陌生人的口吻,还问我阿兄为何仍不曾娶亲......这究竟闹哪出呀,平望,我是挑明了问长公主,还是当没瞧见?” 这么尖锐的问题,平望哪答得上来,她只能沉沉叹气,“王妃,眼下还是先找到长公主,再考虑其它吧。” 谁曾料,萍踪难觅的长公主,此刻就在适才闲坐的正殿中。 越棠贴身的两位女使都不在,其余人闹不清首尾,见长公主去而复返也未生疑。长公主进殿后,径直朝次间走,悄摸将那槅扇门推开条细缝,却不进去,扬手招来一个女使。 “你拿这个去。”长公主声音压得极低,递给女使两枚于阗玉带銙,“这是我拾得的,你进去问问里头的人,是不是他的东西,若是就留下,若不是,再拿出来给我。” 女使哪敢做主,低头说:“殿下......奴婢还是先交给王妃......” 长公主长眉一轩,声音极细,也不影响她气势逼人,“别啰嗦,本公主命你去问。放心,我就站在这儿不进去,王妃怪不着你。” 女使碍于长公主淫威,犹豫一瞬,还是领命称是。战战兢兢进了西次间,绕过折扇画屏趋近那张罗汉榻,榻上人立时回眸,剑眉星目好不凌厉,女使心头又是一抖,心道真离谱,晃眼一瞧,此人竟有一副肖似长公主殿下的轮廓。 要怎么称呼呢......索性不称呼了吧,女使硬着头皮双手往前一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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