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死不足惜,可若不能为王妃效力,陛下要怪罪下来,小人的罪过可就大了......王妃您看......” 郭管事牵扯上禁中,无非是让她有个忌惮,再微末的人,毕竟是御赏,由不得她随意处置。 可越棠毫不动容,拉长声调哦了声,点头说:“是这话,陛下送郭管事来王府,就是让你来伺候主子的,王府最要紧主子是谁?可不是我,是王爷。如今送你去给王爷守灵,不正是你尽忠职守的好时候么,有什么可怪罪的?郭管事就安安心心上钟寿山去吧。” 郭管事听她说话,起先以为是死定了,没承想话锋一转,压根儿不是什么殉葬,而是守灵。当即腿一软跌坐在地,分不清是庆幸还是不甘,脸上只剩茫然,“给王爷......守灵?” “是啊,守灵。” 越棠漠然瞥他一眼,接过边上侍女递来的团扇轻轻摇着,似乎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上回护送王爷灵柩去皇寺,郭管事不是也一路随行么?正好摸清了门路,这回再去,应当很轻松。” 留得命在,总比殉葬好,可郭管事犹不甘心,“王妃还是先知会禁中......” 郭管事还要抓住“御旨”这根稻草,垂死挣扎,却见一名女使行色匆匆上前来,凑到王妃身边耳语。王妃听完,显出诧异的神色,然后扬起抹笑,打断他的话,“真是巧了,竟是长公主驾临。” “郭管事的顾虑也有理,虽说这等小事陛下定不会过问,但通禀禁中,确实是做臣子的本分。本王妃会告知长公主,以公主与禁中的情分,还有什么可说的?郭管事就放心上路吧,到了钟寿山什么都牵挂都没有了,念念佛抄抄经,为王爷积德,也是你的造化了。” 越棠说完,便叫侍卫将郭管事押走,“即刻上路,别耽搁。” 两个侍卫连推带拽,郭管事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再恼恨,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往后余生就对着钟寿山的皇爷们忏悔去吧。 越棠心情大好,甚至立在原地停了阵,面上滴水不漏,实则胸中激荡,意犹未尽地回味刚才的表现。今日是她头一回摆皇亲国戚的谱,回头想想,对自己的发挥还挺满意,没露怯,唬住了人,往后应该再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了。 转身进殿,赶忙去西次间瞧赵铭恩。他没再卧着,在锦绣堆中半坐起身,凝神面向窗外,单看那轮廓凌厉而 沉稳,仿佛一泓静水,瞧不透深浅。 越棠兴冲冲来向他炫耀战果,可他不给面子,分明听见了经过,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越棠的兴致霎时被浇灭一半,语调也淡下来。 “赵铭恩,那姓郭的被我撵走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他都别想回京城来。往后这王府中我说一不二,没人敢给你使绊子,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高兴一天,你就有一天爽快日子过。” 赵铭恩终于侧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模样,答非所问道:“奴没想到,王妃也擅长信口胡诌,谎话编得有头有尾的,让奴大开眼界。” “什么谎话?”越棠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是指她借口睿王给她托梦的事。她不服气,“王爷给我托梦,又不是给你托梦,你知道是真是假?不许污蔑我的清白。” 他噢了声,“那王爷当真给王妃托梦了吗?” “当然。”越棠迎上他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王爷说郭管事此人心术不正,为了王府长远的前景,让我赶紧解决这个祸患,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无条件支持我的决定。” 赵铭恩终于没忍住,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佩服。 不过他这一笑,在越棠看来简直石破天惊,哪怕笑意不纯粹,也不计较了。怎么形容呢......那样冷硬的人,满身锋芒中笑脸一闪而过,就好像利刃上滑落一缕轻软的绫罗,极致的张力,拉扯出刹那的旖旎,显得危险而诱惑。 越棠有些懵,下意识转开眼,不敢看他,一边又忍不住拿余光扫荡,心想他还会再笑一下么? 她心思一团乱,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五彩斑斓,可赵铭恩不明白她的心路历程,只以为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由戒备起来,想让她赶紧走人。 “王妃,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双成正好在外头敲窗棂,“王妃,长公主已经进府了,这会儿正往后头花园走呢。” 越棠方如梦初醒,忙踅身揽铜镜自照,扶了扶花钿,一面嘱咐赵铭恩:“郎中一会儿就到,你先休息,别再添乱。”说完便匆匆转身走了。 书斋中终于静下来,赵铭恩轻吁口气,抬手揉揉眉心。动作间牵动右臂上的伤,倏地蹙起眉,咬牙将衣裳解开,拎起一旁炕桌上摆的药酒,信手就往伤口上抹。 尖锐的刺痛让他晃了阵神,等痛感退去,身上已经蒙了层薄汗。怠倦像潮水般涌上来,可他却没法睡去,想起那个郭管事,神思又紧绷起来,心思转得飞快。 郭管事出宫前在兴庆宫伺候——兴庆宫是什么地方?也称“南内”,只住了孙贵妃一人,与“西内”大明宫中的一众媵妾等闲不打照面,足见陛下看重。可睿王的婚事,全由内侍省及礼部经办,轮不上贵妃管事,最后赏赐的内官却是孙贵妃宫里人,这背后的名堂,颇耐人寻味。 更关键的是,这禁中出来的郭管事,居然不认得太子殿下。 太子居“东内”太极宫,平素往大明宫谒见天子,印象中从未踏足过孙贵妃的兴庆宫,这不假。而太子出行时,闲杂人等需避退,宫人路遇太子銮驾,也不得窥天颜,哪怕壮胆觑一眼,煌煌冕旒遮掩容颜,如隔山海,也认不真切。可无论如何,逢年过节时,阖宫及宗族皇亲一道排宴的场合并不少,但凡主子身边有些头脸的女官内侍,少不得在近前伺候,积年日久,怎会连储君都不认得? 所以这郭管事一定有问题。 现在人被撵走了,山长水远,他还暂时伸不出手去替她善后。 赵铭恩沉沉叹息,说她莽撞吧,她扯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还知道拖长公主进来一道善后。说她机灵吧,又只顾眼前痛快,一无所知的深潭,也敢往里跳。 百无聊赖,四下无声。难得有这种闲得发慌的时候,无所事事的赵铭恩不由分出神,琢磨起她的心思。 嗯......平心而论,这女郎也不算意气用事。毕竟郭管事不是第一日犯上了,她今日发作,除了想立威,多少也有为他出气的意思吧? 嗯......挺多余的。赵铭恩漫不经心地想着,眉头却不觉舒展开,替睿王妃善后,渐渐变得应当应分起来,没什么不情愿了。
第20章 惊鸿发现美的眼神 越棠有日子没见长公主了。还记得那回仲春时节,公主府里,她生平头一次见识两个男人为公主殿下竞折腰,场面太震撼,后来回想,还常有惊奇战栗之感。 长公主今日依旧明丽华贵,从容潇洒,到王府上做客就同回家一样。见越棠进后苑,远远便主动招呼她:“快来瞧,这儿的花侍弄得真漂亮,还是你眼光好。” 越棠含笑行过礼,顺着长公主的视线偏头瞧,映入眼帘一座花坛,彩金琉璃的须弥座,绛紫的望柱,十来丈见方的尺寸,叠石中错落栽种着各式名花,漂亮是漂亮,却不至于到惊叹的地步。可稍稍抬眼,便显出精妙了,花坛那头栽了一溜太平花,正是盛放的时节,纯白的花朵簇簇开满树,远远望去如云轻软,风动间落英连绵如雪,花香似浪,那样素净的颜色,却将整座庭院都照亮了一般。 越棠赞叹:“我不大爱逛园子,今日若不是阿姐,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家府上还有这般好风景。” “世上不缺少美,只缺少发现美的眼神。”长公主笑盈盈看她一眼,“棠棠,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需要历练。” 长公主笑得颇有深意,越棠一时没明白,才要应和,脑海里忽然蹦出赵铭恩适才惊鸿一现的笑容。发现美......这算是美吗?应该算吧,要不然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他。放肆的马奴,有些可以让人包容,放在身边取乐,有些就只能找人伢子发卖了,省得糟心,区别不就在于美丑吗? 越棠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原来自己是个肤浅的人,会被外表蛊惑,忽略灵魂中深层次的东西。 但不得不说,承认并直面自己的肤浅,是件乐事,简单而坦荡,不用顾忌什么,像是褪去了一层壳。 思绪飘荡开,不免心旌摇曳,恍惚了一瞬,才发觉长公主正玩味地瞧着她呢。越棠忙道:“阿姐的话有玄机,我一时想入神了,阿姐别见怪。” 长公主也不戳穿她,粲然一笑,广袖在风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苍劲的枝桠间,姿仪俊逸,有种落拓不羁的名士风流,“哪有什么玄机,我这人最不耐烦打官腔,这满天下,我也就在陛下面前勉强装装样子,平常我可不委屈自己。你别多想,一句话拐三个弯揣度玄外之音,我们之间大可不必那样。” 认识长公主个把月,越棠在这一刻终于对她生出由衷的好感,不止是带着淡淡戒备的敬重。长公主是真性情的人,她的真性情富有感染力,接近她,自己也变得放松畅快了。 外头热,看过花花草草,便挪到边上快雪轩中坐下。女使铺开茶炉茶具,在一旁煎茶,越棠问:“殿下今日来,是有事要交代我吧?” 说起来意,长公主先告了声罪,“今日来得突然,没有提前知会你一声,棠棠,你别见怪,实在是事情有些怪异,我怕拖下去出变故,只好冒然过来,尽早和你通个气。”顿了顿说,“周给事是你阿兄,是不是?” 越棠怔了怔,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长公主口中听见阿兄的名号,茫茫然点头,“我阿兄讳立棠,在门下任给事中......殿下认识他吗?” 长公主来不及解释这些,只告诉她:“今日驸马下值回府,说起路过东市时瞧见了周给事,且不独他一人,边上还有位年轻女郎。驸马本想上前打个趣儿的,却见两人神色都不大好,像是正闹情绪,便没言声,只作没瞧见,回来当趣闻说给我听。原本你阿兄没成亲,有关系亲近的女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听驸马说,那女郎的面相很眼熟,像是禁中的宫人,且虽没着宫装,却忘了换鞋,日日瞧熟的内造式样,一定错不了。” 越棠呆住了,那日回周家撞见阿兄,她就说阿兄有情况,没承想竟是和宫人牵搭上了!还公然当街同行,今日是驸马瞧见,明天呢,是不是就传 到陛下耳中了? 公主没道理诓骗她,这么要紧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随意开口。越棠震惊之下没了主意,瞧着公主喃喃发愣。 “这也太......离谱了......阿兄他一向有成算,很靠谱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着调?他脑袋被门夹了?这可是淫/乱宫闱的大罪啊......他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要是连累我周家满门,爹爹同阿娘岂不冤大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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