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捏着枣仁糕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其实暖阁距离主屋不算近,又是刮风的冬夜,门口挂着厚实的棉质帘帐,能听着这声响,足矣说明那边已经闹得十分厉害了。 可太子清醒,皇帝应该高兴才是吧? 宋知意终究不安,想了想,放下糕去了药房。 药房里有四五个太医,似乎正潜心研讨药方。 宋知意在门口看了眼,朝先前说过话的封太医招了招手。 封太医放下纸笔提步过来,“太子妃有何吩咐?” 宋知意问道:“殿下久病初醒,该如何休养才有利于病情恢复?” “自然是静养,尤其忌大悲大喜大怒,否则走火入魔,恐再发病。”封太医说完,忧心地望一眼主屋闪烁的烛光,又无奈摇头,“殿下自临水一战遭戎狄余孽奸计重伤回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言语无状时有触怒圣上,便是妤贵妃也劝不住的。” 宋知意沉默了,冷冰冰的手揣在袖口里,沿着廊下来回踱步,犹豫着。 她自知初来乍到,内情不明,若自作聪明掺和到皇家父子的矛盾里,恐怕无端受牵连。 可若太子的身体出个好歹,她又岂有好日子过? 此时又传来动静更大的一阵稀里哗啦声响,好似瓷器什么的一骨碌被推翻到地。 宋知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拿定了主意,随手叫来门口一个内侍吩咐道:“端壶热茶来。” 厨房本就温着茶水备用,内侍端来也是片刻功夫,只是看向这位太子妃的眼神完全变得敬叹了。 庆嬷嬷也默默立在屋檐下看着。 宋知意快步往主屋去,人刚到屋外,还不及出声,便清晰听到里头激烈的争执。 “……你若有纳妃的癖好,何不如抬进你的后宫?” “逆子!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朕都是为你着想!” “倒也不必,你不知道我快死了?” 宋知意骇然大惊,太子竟敢如此猖狂放肆地对皇帝说话!她要是皇帝,也非得被气个火冒三丈不可。偏偏这争执的原因似乎是她?她腿有些发软了,想退缩,可又不得不把这个念头掐灭。 来都来了,整个清晖堂都看着呢,临阵脱逃算怎么回事。 飘雪零落在她曲翘的长睫,晶莹剔透,长睫之下是一双毅然坚定的眼睛,她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轻软的嗓音在这寂夜多了几分力量:“儿媳知意恭请父皇圣安。更深夜寒,请您吃盏热茶暖暖身吧?” 话落,周遭鸦雀无声。 皇帝高高举起将要落在太子脸上的巴掌,就这么停在半空。 太子没所谓阖上的眼,也不禁睁开。 这女子竟非但不怕他,还要眼巴巴凑上来? 无声的对峙。 半响,到底还是皇帝无可奈何地放下手,顺势狠狠挥袖,带起的冷风掠过太子漠然的脸畔,如刀锋锐利。 皇帝坐下开口:“进来。” 宋知意猛地松了一口气,大冬夜的冷汗竟不自觉地顺着额角冒下来。 内侍打起帘子,她飞快藏起思绪跨步入内,步伐慢却稳重,来到皇帝跟前,行礼问安,取杯倒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将茶水敬上时,才看到这屋里是什么惨况。 所有花瓶瓷器,乃至茶具碗具砚台,无一幸免,全变成了可怜的碎片片。 老天,向来听说皇宫里的物件千金难买,这得值多少钱呀! 宋知意真是本能地肉疼,再小心瞄一眼喝茶的皇帝。 皇帝应该是与爹爹差不多的年纪,威严肃穆,然两鬓斑白,脸色十分差劲。 宋知意不敢多看,背脊笔直,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她进来这趟可不是抱着劝架的心思,只盼皇帝喝口茶,好消消气。 皇帝喝了茶水,脸色确实勉强和缓些,再看立在一旁恬静乖巧的儿媳,有胆量进来送茶,也不见丝毫慌乱失仪,可见陈太傅没说错,宋连英教女有方。 皇帝来的路上也听内侍说了,逆子发病一次昏倒,不到一个时辰就惊奇地清醒过来,说不得就是这桩喜事冲走了晦气和病气。 偏偏逆子不识好歹!皇帝怒瞪一眼太子,却语重心长地对宋知意道:“知意啊,你做的不错。”说着起身拍拍知意的肩膀,也不再瞧太子一眼,满腹不痛快地拂袖离去。 宋知意只觉皇帝拍在她肩膀的力道尚在,不轻也不重地压着,以至于她紧张得浑身都僵住了,好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是长辈对晚辈寄予厚望,要她好好照顾太子?还是暗暗警醒自己贸然进入越了分寸? 等回过神,皇帝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守门的内侍依旧跪地恭送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跪,迷茫间看了眼太子。 太子半倚在榻上,乌发自然垂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庞难辨喜怒,只用那双锐利透着审视目光的凤眸凝着她。 宋知意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宽慰一二,但终究是个外人,若话语不对只怕反而触怒太子的疯病,索性弯唇对太子露出一个甜美温柔以示亲近的笑。 然而太子淡淡瞥了眼,便漠然收回视线,一派疏离气息。 宋知意心想或许太子嫌她留在这碍眼呢,想了想温声软语地说:“殿下,时候晚了,太医说你要静养,那我也先回去了。” “回去?” 太子这才幽幽看她一眼,缓慢的语调如珠玉落银盘,令人捉摸不透:“你不是说今日我们大婚,新婚夜你还要回哪儿去?”
第5章 孤没死呢 宋知意被太子这话问得懵了,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下意识便说:“自然是回宜春殿呀。” 她在这他又看不顺眼,想来病成这样也做不了新婚夜夫妇该做的事吧?难怪当初教习嬷嬷尽讲些规矩礼仪,这事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是时间不够,如今想来,这宫里的老嬷嬷一个个积年成了精,是早打量好不必教。 然而瞧着太子那脸色,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宋知意只好试着找补:“我夜里爱踢被子,睡姿十分不好,不过既然殿下不嫌,我留下便是?” 太子冷哼一声,喊庆嬷嬷进来。 庆嬷嬷一直侯在门口,闻声立马来了,笑呵呵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随意指了指外间。 “好嘞。”庆嬷嬷不愧是太子心腹,太子不言一语,就立马明白过来是何意思,边唤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又叫人去取被褥。 宋知意一脸茫然,直到跟着庆嬷嬷出到外间发现后窗下有张小小的卧榻,她才明白了,太子是要她睡这硬邦邦冷冰冰的小榻! 宋知意忽有种被人戏耍的郁闷。 可转念一想,太子发病起来可是会疯砍人的,若是同床共枕,万一他神志不清将她捅个对穿可就惨了! 再者,回去也不妥。 如今大风大雪大黑天,路远难行,抬轿的内侍们很受罪的。况且外边还不知太子变故呢,新婚夜她若是独自歇在宜春殿,传出去难免叫人看轻。 宋知意那点郁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仔细打量一遍小榻周围,关紧窗户,边和庆嬷嬷说:“嬷嬷,你可要多给我铺几床厚实的被褥,还要多烧几盆炭火。”她畏寒,可不想委屈自个儿。 内侍取被褥来,庆嬷嬷便依她所言,亲自铺上,又给外间多添四五盆炭火。 里间的内侍们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碎片,在床边支起一张小几,接着流水一般的羹汤补品送进来。 太子慢条斯理地用膳,吃的却不多,没过一会儿,病恹恹地搁下汤匙,挥手叫人撤下。侍奉的内侍刚想劝些什么,他已阖了眼,一副不想说话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庆嬷嬷只好吩咐大家收拾妥当,一齐退下,门也给好好掩上。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宋知意和太子。 烛火摇曳着,炭盆发出噼啪声响。 宋知意犹豫半响,到底还是默默无言。 这屋里似乎没有镜子,她摸索着取下发髻间的簪子珠花等,搁在一旁,而后只脱了鞋,合衣钻进庆嬷嬷铺的小榻里。被褥叠了三层,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软软的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 折腾一日又半夜,任谁也熬不住了。 宋知意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数次支起半个身子往紫竹屏风后看。 太子似乎已经睡下了,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她愈发不敢睡。 既怕太子突然发病,又怕太子醒来只是回光返照。 只好紧绷着身子数绵羊,期盼这天早点亮,可数到自己也不清楚数了多少只,窗外依旧黑黢黢的一片,雪落下,声响“沙沙”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意终于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动静很轻很轻地穿鞋下地,来到里间床边。 太子阖着双目,昏黄烛光衬得他苍白如雪的脸庞有些微发暗,深邃五官落下交错的明暗光影更明显。 宋知意蹲着盯了他半响,还是打心底里觉着这长相只怕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出第二个。 她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慢吞吞往太子鼻下探,每靠近太子一分,她神经就绷得更紧一分。 太子倏地伸手扼住她手腕时,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死呢。”太子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嘲弄的意味,凤眸锐利盯着宋知意,似乎要将她看穿。 分明是久病卧床之人,偏偏力气竟那样大。 宋知意白皙的手腕瞬间就红了,她疼得想要挣开他的大掌,却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语气窘迫又磕巴地道:“我,我只是想过来给你掩掩被角……” “不必。”说罢,太子嫌弃地甩开她的手,阖目将身子微微侧向墙壁那边。 宋知意真是后悔死了,一路小跑出来,连鞋都忘了脱,一骨碌滚进小榻里,扯过锦被蒙住脑袋。 一夜无眠。 翌日,宜春殿很早便来了人。 庆嬷嬷只叫她们在偏院等候,进屋唤知意时,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小榻,可怜兮兮的,见到庆嬷嬷两眼才发出一点光芒,小小声说:“嬷嬷,我想回去了,烦请你等殿下醒了告知他一声。” 庆嬷嬷点点头:“太子妃,按例您今日要进宫向各位娘娘请安,王嬷嬷她们在隔壁院等您梳妆了。” 王嬷嬷是宜春殿的掌事嬷嬷,宋知意今日才见到,是个笑起来十分和蔼亲切的人,办事也细致利落,带了她的陪嫁侍女冬青和一个极会梳头的宫女,连衣裙和首饰都不嫌繁琐地带了有四五套给主子挑。 宋知意从中选了些介于华丽和素雅之间中规中矩的,她伸手露出一节发红的皓腕,冬青第一个惊讶出声,连忙心疼地握住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昨夜主子一宿没回,她就担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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