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倒没太惊讶,只点了点头,“查。” * 五月初五,浴兰之月。 人人皆道因水患之故,节庆不免一切从简。不曾想竞渡非但未受波及,反而延至七日,且来钱塘赈灾的裴氏长公子亦会观赛。 当日万里无云,祭拜过后,湖畔有龙舟追逐竞渡,旗鼓喧颠。 两岸歌舞不休,观者如云,近乎要令人忘却水患一事。 阮窈独自倚在水榭中,凭栏而坐,散开的裙裾仿佛一株清艳的水莲花。 她黛眉微微蹙起,一双明眸如水洗,弱态生姿,落入旁人眼里,便是令人无法移开眼的美景。 不远处的小亭中,一名郎君怔怔望着她,随即因为未看前路而一头撞在亭外榴花上。 树枝颤动不已,引起旁人阵阵哄笑。 裴璋正立于阁上,陆九叙在他身侧,笑着伸手引他看,“好个呆子。” 他自然也望见了,只淡淡收回眼,面上并无笑意。 陆九叙止住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喟叹了两句,话中意有所指,“自古佳人多薄命,乱世中更甚。季娘子孤苦伶仃,又颇受漂泊无定之苦,你若当真有意……” 裴璋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我并无此意。” 陆九叙却是一副了然神色,振振有词道:“你若无意,自不会将她带在身边。”他顿了顿,“话说回来,她总归与旁人不同,又在危难时刻护着你,且是个难得的美人……” 裴璋无动于衷,漆黑眼眸中一片平静,轻飘飘说了句,“巧言令色,难安于室。” 陆九叙听得眉头紧皱,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明白裴璋话语中的不悦是从何而来。 “那你当日便该将她送回洛阳。如今旁人都说你与一名貌美女郎缠夹不清,此等传言于你无益,于她一名女子更无益。”他直言道:“她总该还有旁的亲眷,应当择一门 户相当的人家婚配才是,否则蹉跎了年华,反而不美。” 裴璋目光下敛,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陆九叙兀自说了许多话,见裴璋不理睬,只好百无聊赖地摸出一枚香囊拿在手里端详。 他细细看了会儿,忍不住笑出声,又喊裴璋来看,“季娘子今早赠我的,这绣工实在是……” 裴璋紧抿着唇,转身便走。 “不好笑吗?”陆九叙怔了征,不明所以。 裴璋独自拾级而下,行走间手臂触及到袖中香囊,手指不由一紧。 不久之前,他在沈介之腰上也见到了阮窈所绣的香囊。 他几日前也曾因这香囊而不禁失笑,可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 这般绣工滑稽的绣品,他合该为自己收下它而感到羞愤。 * 翌日清早,阮窈才得知裴璋去往城郊法净寺的消息。 “公子夜里也不回来吗?”她蹙着眉问。 陆九叙“嗯”了一声,“法净寺离得远。” 阮窈更疑惑了,“那为何好端端去了那儿?” “如今流民多,赈银总有用完的时候,法净寺香火繁盛,他去找方丈商讨雇流民做工之事……”陆九叙一心二用翻着手里的文牍。 “我要去寻他。”阮窈迟疑了片刻,起身往外走。 “这又是为何?”陆九叙莫名其妙地叫住她。 相比数之不尽远远仰视着裴璋的众生,他更知晓这位裴氏下一任家主究竟是怎样的人。 裴璋既然并未告知阮窈,便是不欲她去,也不欲她知晓。 阮窈若硬跟了去,他明面上不会多加苛责,可转身便会叫人把她送走。 “陆郎君莫要拦我,”她轻声求陆九叙,“公子原先出城都会同我说一声,这回径自走了,想必是发生了何事,我定是要去问一问他的。” 她嗓音哀柔,仰起脸看他,眸中随即蒙上一层雾气。 陆九叙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多说。 去城郊的马车上,阮窈出神地望着窗外。 那日晴云轻漾,她被沈介之邀去西子湖边一处雅轩用膳。 坐下不久,就落了一场雨。 二人坐在庭院里,对着漫天雨幕吃了点酒。 沈介之待她十分温柔,而阮窈时隔一年,总算从他嘴里间接得知了阿兄的音讯。 主将投敌的前夜,阿兄与沈介之得到风声,同数名军士连夜赶去城中传信。 二人原也想回琅琊郡,然而半路知晓阮府出事,阿兄自不能回去送死,只得就此与有伤在身的沈介之分别。 沈介之说,阿兄是向着洛阳的方向去的。 阮窈听后怔愣了好久,悄悄红了眼,喉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哽着了。 沈介轻笑着问她是不是喝醉了,继而取出巾帕,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只是他话中半句未曾提到过阿爹,至今为止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阿兄并未战死,且同她一样,想要去往洛阳寻得亲眷庇护。 总比死讯要好上许多,阮窈在心中拼命劝慰着自己。 她出生的时候,阿娘还是妾室。 阿兄与她并非同胞,是嫡母所生,又得阿爹的爱重,相比起来,自己实在不算重要。 阿爹是一届武夫,鲜少留在府里。阿娘在她的记忆中总是满腹抱怨不忿,最常在她面前说的一句话便是“人生莫做他人妾”。 阮窈幼时不明白,待长大些便学会了如何哄慰阿娘,和如何讨好阿爹和阿兄。 好在他们一同长大,一切就像阮窈预想的那般,她是阿兄最为疼惜的小妹。 嫡母病逝后,阿娘由妾室变为了正室,她也如愿攀上了谢应星这根高枝,本该有美满而顺遂的一生。 然而事到如今,她近乎失去了一切。 阮窈曾有吐不尽的怨怪和咒骂,可这些和眼泪一样,毫无用处。 虽然裴璋性子有些古怪,令阮窈弄不明白,而她也并不喜爱他,可说到底,至少她眼下的生活要比在灵山寺的时候好的多。 即便只是为了她自己,阮窈也要紧紧攀住他。 更何况,等回了洛阳,她若能依附裴氏,必定也能为阿娘和阿兄再做些什么。 依照卫国律令,官员审案的卷宗皆藏于御史台内的兰察宫,当初那份假造的密信不外如是。 只是常人如何能进入,更莫要说是调用。 若是裴璋…… “娘子,法净寺到了——” 马车缓缓停住,车夫的声音打断了阮窈的思绪。 “总算到了……果真是好远。” 她下了车,抬眸向山门里望过去。 * 日落西山,暮色温柔的笼下。 裴璋此时才缓步而出,向着下榻的厢房走。 “公子……”重风跟在他身后,面色十分无奈,“季娘子来了,这会儿正在西厢等着要见你。” 裴璋神色平淡,连步子都未顿一下,“明日一早送她回去。” “娘子似是有些不对劲……”重风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那西厢原是不住外客的,寺中僧侣想请娘子离开,她却不论如何也不开门,只说是要求公子去一趟。” 裴璋几乎可以想见重风所描述的这一幕,女子娇柔又含着哭腔的嗓音也在他耳边浮出,细细弱弱,却挥之不去。 他微蹙了眉。 佛门重地,如何能这般行事,未免过于失分寸。 陆九叙那日的话言犹在耳,虽则多数都是些空言,可有一句却说得不算错。 倘若追根究底,当初将她留在燕照园中,又带来钱塘,到底也是他一时纵容。 欲心犹如火焰,飞虫痴故,入中即死。愚痴凡夫亦复如是,欲、嗔、痴,则堕地狱。 这因果既自佛寺而结,若要离欲,便合该今日在此断绝。 第18章 云心她如今是越发大胆了 法净寺位于山中,夜里起了凉风,经幡随风而动,同烛影交缠在一处,摇摇曳曳地映在鹅黄色的庙墙上。 重风引着裴璋到了阮窈所在的西厢,先行上前轻轻叩门,“季娘子,公子来了。” 一阵轻细的响动过后,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璋缓步而入,却并未看到女子如往常一般迎向他。 房内一片静谧,连烛火都不曾点,唯见疏帘铺淡月,映出屏风后一道隐隐绰绰的窈窕身影。 “公子……”她嗓音里含着急切,身子却纹丝不动。 裴璋的声音冷而淡,“季娘子,你不该在此处。” 阮窈语带恳求,“我知道,你再走近些……” 裴璋停住步伐,不再靠近,只静静看着屏风后的影子。 而她见他站定不动,忽而忍无可忍地自屏风后探出半张脸,咬牙直呼他的名字:“裴璋……” 她白净的脸一片涨红,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裴璋微微蹙眉,不解其意,却也不欲再与阮窈在这扭扯,转身便要离开。 “去把她带……”话还未说完,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他的手臂便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牢牢抱住。 她仰起头来,眸子里像是含了一池春水,面色红的几乎滴下水来,“求你……” “娘子有话不妨直说。”裴璋垂眸看她,眉梢带着几分疏冷。 阮窈用力咬住唇瓣,继而踮起脚尖,小声说了句什么。 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廓,裴璋下意识想要远离,然而却在听清她的话以后怔了怔,素来波澜不兴的面容上也浮起一丝错愕。 好在山中有座离法净寺不算太远的庵堂,重风奔走了一趟,不多时便带着包囊回来了。 阮窈在裴璋所住禅院的侧房中拾整了一番,随后又去找他。 “我想要沐浴。”她声音细细的,身上似是不大好受,一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裴璋,话中隐含着哀求。 “不可。”他语气不算冷,却推拒的十分简截。 寺庙不比馆驿,住了许多僧人,她留宿在此,本已算越矩。 “那如何能睡得着……”阮窈神色怏怏,闷闷不乐地绞着自己的发辫。见裴璋不言语,她便又伸出手来去攥他的衣角,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摇着。 裴璋拂下她的手,继而见到她眼下很快泛起朦胧的水意。 他心底里蓦地生出一股烦躁,又无法说清究竟是为何。 只因 她像极了荏弱而缠人的枝蔓,却总能痴痴撩撩地将人勾扯住。 裴璋垂下眼,看了看她比之平日里苍白些的脸,最终仍是揉了揉眉心。 “仅此一次。” * 即便是上房,这客舍也算不得很大。 入夜后十分安静,裴璋坐于书案前,仍能隐约听见外头细微的水声。 时断时续,哗啦响个不停。 他在灯下提笔写完一页文书,继而发觉水声忽地停下了。 许久后,屋外仍无半丝动静。 裴璋并不通晓妇人之事,但也知晓女子会在此时较之往常虚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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