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说些晦气话,沈大人可是上过战场的——鲁郡一役多少人遭殃!大人还不是好好的……” 侍从察觉到了阮窈的脚步声,然而见来人是个侍女,并不以为然。 阮窈望着青石板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如梦方醒。 原来是他…… * 三日后,裴璋差人向当地士族及富商秉公筹募银钱,随后将钱塘原本的八座粥场扩建为十二座。 世庶有别,大多士族实则并不关心庶民的死活,更莫要说是为此主动施以援手。 只是裴氏如今势大,又与四皇子萧寄不久前刚剪除了崔氏,谁也不愿为了区区银钱加以得罪。 “钱塘共有多少座寺庙?”裴璋望着桌案上摊开的舆图,问道。 沈介之沉吟片刻,“约有八十座。” 他指节屈起,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可择其中香火隆盛之地,劝导僧尼雇佣流民修缮或新建寺中殿堂,以工代赈。” “公子妙算,”沈介之称许,“端午将至,西子湖畔的竞渡是否循旧例照办?” 裴璋颔首,“照办,且比从前再多延四日。” 议完事,二人从书房而出。 裴璋推开门后,有轻快的脚步声迎上来。 眼前人穿着女使的装扮,裙衫素淡,午后天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盈盈动人的眼。 见到阮窈在外等候,裴璋并不觉得意外。 接连三日,她都是如此。若自己外出,她便要在院外守着他回来。 沈介之见状一愣,微低下头告退。 只是快要走出院门前,他又侧目回望了一眼。 女子跟随在裴璋身后,本在轻声说着什么,随即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丝毫不回避,反倒眸光微动,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 见沈介之走了,阮窈这才收回心神,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 “端午要到了,”她眉眼弯弯,“这个辟瘟的香囊是我制的,送给公子。” 裴璋垂下眼,见香囊上绣了只形态颇为怪异的壁虎。 他未曾见过这般拙劣的绣工,竟将五毒都显出几分滑稽来。 裴璋极轻地笑了一声,“娘子的壁虎绣得不错。” 阮窈唇角笑意一滞,略有些不满,“这是蝎子……” “如此,是我眼拙了。”他若无其事说了句,神色却无半丝歉意。 “这香囊要贴身戴着,才能驱邪除病。”阮窈似是并未介怀绣品被错认的事。 裴璋又瞥了眼香囊,“好,”他淡声说。 “公子忙于政事,我独自在这儿待得十分气闷,也想要出去走走。”见他收下,阮窈又换上了一副撒娇的语气。 裴璋本也不会拘着她,“同车夫说便是。” * 仲夏时分,绿叶阴浓。 日光透过车帘映在人脸上,带着燥热的暑意。 阮窈乘着车去西市逛了一阵,瞧见街边有卖冰酪的铺子。 还不等她说,随行的车夫便十分自然地掏出银钱。 车夫是裴璋的人,他既愿付钱,阮窈索性又买了些吃食与珠钗。 回到车上,她想了想,同车夫说:“去普济院。” “那儿人多手杂,娘子不如先回馆驿……”车夫劝道。 阮窈轻轻笑,“无妨,听闻重大哥今日去了那儿,我去看看他。” 普济院离城西粥场不远,本就是为放赈而建。流民中偶而会有恶徒混杂其中闹事,昨日便出了不小的乱子,重风和沈介之这会儿应当都在那。 马车驶到的时候,重风正在院外指挥兵卫。 “重大哥……”阮窈掀开车帘,一面同他说话,一面四处望了望,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季娘子来这儿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阮窈顺手将方才买的吃食递了一包给他,正待答话,就见着一名穿星蓝官服的男子从院中走出。 她心中暗喜,放下帷帘下了车。 “我去西市买了些东西,顺路过来瞧瞧。”阮窈取出两枚香囊,柔柔说着,“端午快到了,蚊虫渐多,你们整日在外实在 辛苦,故而我制了这些香囊,多少能用得上。” 重风道过谢后便接了过去,阮窈又走到沈介之身边,自然而然地给他也递了一个,“还请沈郎君莫要嫌弃。” 沈介之微微一怔,向她笑了笑,清逸的面容显出几分柔和,“多谢娘子美意。” 见阮窈并无立刻要走的意思,他便引着她来到墙下一株桂树后坐下,又让人倒了凉茶给她。 桂树枝叶繁茂,树下倒有几分荫凉。 阮窈咽了口清凉的茶水,见沈介之在小桌另一侧坐下,便眨了眨眼,冲他浅浅地笑,“沈郎君官话说得极好,想必也是从洛阳远道而来的吧?” 沈介之闻言,十分耐心地回答她,“其实不然,我是琅琊郡人士。” 听见故土,她眸光动了动,不经意地问了句,“我未曾去过琅琊郡,不过听闻那儿同钱塘离得很是远,郎君怎的来了这儿。” 沈介之笑了笑,温声同她说:“我原在军中当值,从前一直在鲁郡。不过去岁腿脚受了伤,孙太守是我恩师,这才来了钱塘。” 阮窈双手捧着杯盏,闻言后,一颗心咚咚直跳。 他的名字极为耳熟,她却一直想不起究竟在哪儿听过。 直至几日之前,那两名侍从将沈介之与鲁郡一役相提并论。 在她的回忆里,阿兄随阿爹去军中历练之后,确实识得了这么一位姓沈的友人。 沈介之言行温和,虽则从前在军中,却可称得上是位谦谦君子。且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阮窈隐隐的试探几乎算是有问必答。 “我在军中有一名与我年纪相仿的挚友。”他眸光稍稍黯淡了下去。 阮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杯盏的手情不自禁捏紧,总觉得沈介之的话意有所指。 他默然了片刻,缓缓说:“他家中遭……” “窈娘。” 陡然听见裴璋微沉的嗓音在身后唤她,阮窈愣了愣神,心底没来由咯噔一下。 二人谈话陡然被打断,她只得起身,若无其事地迎向他。 正值午后,裴璋一身竹月色的长衫,面孔上不见半丝燥郁,眉目清冷,见到她走上前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公子怎的来了这里,”阮窈疑惑出声。 裴璋神色平淡,并未问起她为何在院外,只简略说道:“我来普济院有事。” “裴公子。”沈介之随后而来,向他行了一礼。 阮窈见他们进了院内,乖巧地并未多问,寻了荫凉处等着裴璋。 二人议事并未花费太久,裴璋离开时,她也跟随在他身侧。 走出十步外后,阮窈悄悄侧目看了眼院门,见沈介之仍在定定望着她。 她想及那句未讲完的话,心尖一颤,几乎急不可待想要问个痛快,却又难免情怯,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凶信。 沈介之遥遥朝她笑了笑,阮窈却瞧出几分安抚的柔和意味,一时间心乱如麻。 再回过神时,她发现裴璋正垂下眼看着自己。 “可是发生了何事吗?”他问了句。 阮窈平复好情绪,“无事,不过……”她回想着他方才的称呼,见四下暂无人,大着胆子勾上他的手臂,柔声道:“公子既唤我窈娘,往后便莫要再叫回娘子。” “我喜欢公子这般唤我。”她笑盈盈地仰起脸。 话音还未落,裴璋已然轻拂下她的手,“娘子还是矜重些为好。” 见他仍是这幅玉佛般的模样,阮窈也没了撩拨他的兴致,叹口气作罢。 * 过了两日,阮窈又去了一次普济院,得知沈介之出城办差去了,并不在这儿。 她毕竟是裴璋身边的人,短时间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再找他,只得暂时按捺住。 那车夫好似得了裴璋授意,专程只载她,不论她是在城中游玩还是买东买西,也都不多加干涉。 只是因着水患之故,裴璋并不许她出城或是去冷僻的地方。 阮窈喜爱城西的冰酪,去的路上途经一家成衣铺子,索性闲来无事,便下车去挑看衣裙。 她试了好一会儿,选定下来想要付银钱时,才发觉那车夫人竟不见了。 阮窈有些烦躁地四处找了一圈,随后看见了正站在门外的沈介之。 “季娘子——”他目光温和含笑,“好巧。” 第17章 无意你若当真有意…… 阮窈回馆驿时,月华如练,楼前散落着明明暗暗的烛火。 琴声随着夜风起伏四溢,像是山间冷泉,寂寂淙淙。 她的步子扰乱了琴音,乐声随即戛然而止。 院中坐了个人,身形清疏如竹,眉目却在月光下显得模糊。 待走近了,再对上他乌黑如漆的眼,阮窈不由有些心虚,哑然了片刻。 “车夫同我说,寻了半日也未找到你。”裴璋的语气十分平淡。 “是我找不着他才是。”阮窈定了定神,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我在铺子里看成衣看的好好的,他忽然便不见了踪影,我只能离开。若不是路上遇到沈大人,怕是这会儿还回不来……” 裴璋听了她的话,深浓的眼睫颤了一颤,目光很静,“你入夜才回,是去了何处?” “西子湖。”阮窈很快回答他,“湖边有人在斗草,我从前未见过,便多看了会儿。” 裴璋默然了一会儿,垂眼将琴收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原来如此。” 阮窈看向自己的衣袖和裙角,蹙起眉来,“湖边水汽重,一不小心便沾脏了衣衫……” 言下之意,便是要去更衣洗漱了。 见裴璋再未开口,她朝他挤了个笑,“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 听见应允,阮窈匆忙离开。 她心事重重,今夜并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 陆九叙回来后,向裴璋禀报搜寻得来的情报。 “何方当真是发了疯……”他烦躁不已,“好个灾民告御状,这伙人连去洛阳的路费都是何方掏的!可孙太守不是他岳丈吗?这般暗害,与他有何好处?” “你看看这个。”裴璋屈指在文书上叩了叩。 陆九叙皱着眉翻了几页,脸色更是难看,“他这是雇人冒领赈灾银?怪不得每回放赈,十次里有九次都有人闹事。” 裴璋也垂眼看着册页,若有所思,“倘若仅是些许银钱,也不足以大买人心。近日有道人讹言惑众,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认定水患是因当地命官失责而起,未免太过巧合。” 何氏依附着胡太后,行事张狂。钱塘水患固然为真,可指向孙太守的状告却多是些无稽之言。 “又是妖道,”陆九叙闻言一惊,“难道此事竟与当年废太子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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